山东杜康是坏人国家怎么不管?

我想追随苏轼,走一遍他的人生之旅……

苏轼一生主要走过的地方:
眉山——开封——凤翔(今宝鸡附近)——杭州——密州(今山东诸城)——徐州——湖州——黄州——南京——颖州(今安徽阜阳)——扬州——定州——惠州——儋州(今海南岛内)——常州

引子“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公元一零八二年三月湖北黄州的一个下午,日子很普通,与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一阵突如其来的黄昏急雨不约而至,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人脸面,雨点打在林中的叶子上啪啪作响。
这时,从转弯的山路上,走出了一群匆匆忙忙的行人,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左躲右闪,狼狈不堪地避着雨,惟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竹杖,气定神闲地缓步走着,雨点密密地打在他高大的身躯之上,他却似浑然不觉。脸上一片红润,大概是刚刚痛饮了一坛杜康的缘故吧。只见他缓缓地转过头,望着来时的路,一声长吟:“归去吧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话一出口,带着一股浓浓的川音,回荡在山麓之中,与烟雨相和……
这个下午,一代文豪苏东坡,拄着他的竹杖,穿着他的芒鞋,在黄州泥泞不堪的雨中,以这么一身特殊的装束,正向我们徐徐走来……
时间是一条流淌不息的河,永远不会逆流而上。九百年前的往事已经如缕如烟了吧?九百年,在中国文学史的长河中,有多少人像流星一般名噪一时,继而划过夜空?又有多少人的名字被人日夜念起然后却又忘记?
苏轼与他的那个年代早已成了陈迹,但是,他的名字和他的文章,却被后世的人们一代一代口传心记,流传至今。就像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让人沉心其中而津津乐道……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流光一转,诗人走了,他的诗还在;他的诗模糊了,他的魂,依旧在……
1.
这是富饶的天府之国。于成都与乐山之间,便是眉山城。在宋仁宗景佑三年,也就是公元一零三六的十二月十九日之前,它与中国其他的小城镇一样,默默无闻地立在那里。但是随着这日清晨一个婴孩的一声啼哭,这座西南小城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它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最闪亮的字眼,成为后世众多文人眼中的圣地。
苏轼降生在一个小康之家。祖父苏序,大字不识一个却为人豪爽,最喜欢拎着一坛好酒,晃晃悠悠来到田间路旁,唤上三五个朋友痛饮,喝到伶仃大醉,然后高歌归去。苏轼的父亲苏洵,时年二十七岁,性格却与祖父截然不同,沉默寡言,但思想独特,有一腔政治抱负,然而一直怀才不遇。苏轼的母亲娘家姓程,这位程家小姐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像男孩子一样读书识字,知书达理,这在当时的社会来讲,是难能可贵的。我没有在史书中找到对她容貌的更多描写,但想来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女子,一定也是出落得貌美如花吧。在苏洵出门在外游历江淮的那段时期,苏轼的母亲还亲自抓起教育孩子的工作。虽然那时苏轼已经上了私塾,但是每天放学回来,母亲还是会把他叫到庭院里,单独为他讲些经书。那几年的黄昏,在眉山城里苏宅的庭院中,总会有这么一幅画面:年轻的母亲手持一本《汉书》坐在竹椅上,念一段,讲一段,时不时向身边的儿子提上一两个问题,小苏轼静静地站在一旁,入神地听着母亲讲解。阳光的余晖轻轻洒播在这一对母子身上,快下山的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门上,雕着花的木头窗格上,直至渐渐消失……
苏家与程家同是眉山城里的大户,苏轼的几个叔叔和舅舅都早已考取了功名。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中,小苏轼一天天地长大。八岁的苏轼已经在母亲的辅导下,读完了整部《汉书》,在私塾中,也显示出了高出其他孩子一等的才智。可以这样讲,苏轼继承了祖父的豪爽和旷达,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与雄心,继承了母亲的文雅与宁静。我们已经可以不足为奇了,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小苏轼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并茁壮成长起来。
2.
眉山城外的玻璃江依旧日夜不停地流淌着,苏宅院内的那棵老桂树,花儿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时光悠悠,岁月静好。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的这两大喜事,在苏轼十八岁到二十岁的这几年间,接踵而来了。
苏轼才华横溢,青年才俊,早已在十里八乡小有名声,上门说媒的媒婆每日里络绎不绝。苏轼的父母在精挑细选之后,终于选中了一位青神姑娘。
青神,是个地名,从眉山城沿玻璃江向南走十五里便到了。在二老看来,与其让儿子娶个他乡媳妇水土不服,倒不如在本地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毕竟是同饮一江水,相处起来也会更容易吧。
苏轼对自己的另一半自然是没有选择权的,他最初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我们已无从可考,但猜想他总会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意吧。然而在当时那个社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当如此。那时的婚姻,三分靠人为,剩下的七分,只能听天命了。
上天终究是对苏轼不薄的。这一点,当他亲手掀开新嫁娘的红盖头,看到那张若水明眸,如花笑颜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新嫁娘只有十五岁,却于羞涩中透出落落大方。她娘家姓王,单名一个弗字。
王弗。请大家记住这个女子的名字吧。正是她的智慧,正是她的体贴,正是她的能干,正是她的温柔,陪伴着苏轼走过了整整十一年的风雨历程,而这十一年,正是苏轼初入仕途最难走的十一年。两个人琴瑟相和,甘苦与共,留下了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在妻子去世的十年后,远在千里之外任密州太守的苏东坡,午夜时分梦到妻子,竟然激动得“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3.
在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唯一出路便是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在苏轼的家中,他的叔叔和舅舅们都已做到了这一点,只有他的父亲苏洵,屡战屡败,名落于孙山之外。
仁宗嘉佑元年,也就是公元一零五六年,他又要上路了,只不过与以往的形单影孤不同,这一次,是父子三人。在苏洵的心中,除了对自己功名的那点不甘心之外,更多的是增添了对自己这两个儿子前程的期待。
“十年寒窗无人晓,一举成名天下闻。”这是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心底最大的理想。当年中唐的大诗人孟郊状元及第之后,跨马游街,曾无限感慨道:“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又是春风拂面,又是花香如海。只不过,时空易转,长安变了开封。
五月初的开封,乍暖还寒。车水马龙的街头站着两位玉树临风的青年人,左右地张望,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好奇与渴望。正是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兄弟二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这繁华的大都市,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望着阡陌交通的街道,似乎也在寻找着未来属于他们自己的那条路……
礼部的初试在秋天如期举行了,苏轼和他的父兄三人都顺利地通过了初试。接下来是最为关键的殿试。那一年的主考官正是文坛领袖欧阳修,题目是为政的宽与简。
欧阳修在读到苏轼的卷子时,眼前一亮,顿时被这个年轻人质朴的文风和犀利的见解吸引住了。当然,欧阳修在当时并不知道这张卷子的主人是谁,按照宋朝科举的规矩,考生在答完试题后,要由专门的人员再进行抄录,并且不署姓名。此举就是为了防止考生与考官之间有暗中交易。欧阳修拿着这张没有姓名的试卷看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他又把这篇文章传于其他的判官,众人一致击节叫好。
毫无疑问,这本应该是一张位列头名的试卷,然而欧阳修却自信地认为,在当世众多的举子之中,能够写出这种出类拔萃的文章的,只有他的学生曾巩一人。于是,为了避免别人说自己偏袒的闲话,欧阳修将本已题向头名的笔锋一转,给了一个第二名。苏轼就这样错过了一个做天下第一的机会。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在九百多年之后,我们再调转回头去看,这个当年的第一名与第二名,于苏轼在后人心中的地位来讲,又能有什么差别呢?
欧阳修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他对苏轼才华横溢的欣赏毫不隐瞒,也毫无顾忌。他曾当众对同僚高声叫道:“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还有一次,在和儿子吃饭的时候又谈到了苏轼,他笑着对儿子说:“小子你记住,再过三十年,全京城里没有人再谈论你老爸我的文章,到那时侯,他们谈的说的佩服的嫉妒的都将是这个苏子瞻啊……”这话固然是一句戏言,但我们从中也隐隐约约地看到,新老两代文坛领袖之间的接力棒正在悄悄地交接着。
4.
正当年轻的苏轼“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一个噩耗从千里之外的家乡传来:母亲去世了。
程家小姐(请允许我仍用这个称呼)直到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和两个儿子已经高中的消息。可以想象,在丈夫和儿子远赴赶考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来到城外的玻璃河畔,向着东北的方向望着盼着。她在自家的庭院里徘徊,孤零零,遥想着当年教儿子读《汉书·范滂传》的情景:那一次,小苏轼突然问道:“母亲,我长大之后若做范滂这样的人,您愿不愿意?”母亲骄傲地抬起头,欣慰地笑道:“你若能做范滂,难道我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那一年,苏轼只有八岁,自己也只是三十出头。时光荏苒啊,当年自己的满头乌发转眼已染上一层青霜,当年那轻柔娇好的腰身也变得佝偻起来。她把自己的青春和最好的华年都用来相夫教子,而最终,却没能亲耳听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消息……
苏轼父子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乡。其时,程家小姐已经去世多日了,一家人乱成了一团,悲不自禁,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里是这样描述的:“苏家父子三人急忙返家,到家只见母亲已去,家中一团纷乱,篱墙倾倒,屋顶穿漏,形如难民家园。”

一年零三个月的母丧过去了,苏轼决定和父亲、兄弟举家东迁开封,离开这片伤心地。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但是京城里的人们并没有将苏氏父子遗忘。苏洵被任命为校书郎,具体的工作就是为皇帝作传。而苏轼和苏辙兄弟在欧阳修的推荐下,都通过考试获得了朝廷赐予的等级。据说,有一次宋仁宗读到兄弟二人的功课,也就是写给朝廷的策论文章时,非常兴奋。策论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我已记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仁宗皇帝回到后宫的时候,竟得意忘形地对皇后说道:“皇后啊,你知道我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哈,我今天已经为我们的后代选好了两个宰相呢!”
苏轼的第一份工作叫做凤翔府判官。凤翔,位于今日陕西省宝鸡市的附近。这是苏轼夫妇第一次离开父亲和兄弟,独立在外生活,日子非常难过。由于苏轼已经名声大噪,上门拜访结识他的人络绎不绝。但凡诗人,不外乎两种处世哲学,一种是怀疑一切,另一种是相信一切。苏轼显然是后一种人,他喜欢广交朋友,并且认为天下并没有坏人。这种单纯的想法对于初涉宦海的他来讲,是非常危险的。幸好有他的妻子王弗时时在一旁提醒与叮咛,其时,王弗“贤内助”的作用体现得非常重要。
苏轼在凤翔结交的这些所谓的朋友中,有不少人对他日后进行了迫害,也有不少人在他受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当然也有极少的几位真朋友,一直给予他支持与帮助。我们就挑一位最有意思的人来说吧。
陈糙,号季常,是凤翔太守的儿子。这位凤翔太守是武将出身,在性格上与苏轼颇合不来,甚至可以说是交恶。然而他的这个儿子却是性情中人,为人豪爽不羁,最爱骑马打猎,饮酒赋诗,很对苏轼的脾气,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个陈季常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怕老婆,传说他的夫人非常凶悍,稍不如意便对郎君非打即骂。这事被苏轼知道了,他是很顽皮的一个人,喜欢拿朋友开玩笑,便写了一首打油诗送给陈季常:“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手落心茫然。”这诗写得很损,将好朋友奚落了一番。陈糙看后,哈哈大笑,不以为然,继续怡然自得地过着他惧内的生活。后来,“河东狮吼”便成了一个很经典的掌故,甚至被后人几度改编搬上舞台和荧幕。然而就是这个被苏东坡笑话怕老婆的陈季常,在苏轼生命中的最低潮,被贬黄州的期间,几次来看望照顾这位老朋友,非常义气。 三年的任期满后,苏轼回到开封进史馆任职。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他最挚爱的两个亲人先后离他而去了。分别是他的妻子王弗和父亲苏洵。
伤心的往事不想多说,就此一笔带过吧。
居丧两年零三个月之后,苏轼重返京都,时年三十三岁。他政治生涯舞台上最浓墨重彩的大幕正在徐徐拉开……7.
在神宗即位后的几年里,有宋一朝的政治舞台上是可以称得上群星闪耀,热闹非凡的。活跃其间的,不乏我们所熟悉的那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苏东坡、王安石、欧阳修、司马光、韩琦、文彦博、苏辙、范仲淹……我们跳出这一串眼花缭乱的名单,只谈苏轼与王安石。
在苏轼初登庙堂的时候,正赶上王安石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那时的朝廷几乎成了战场,每日的臣会都会爆发一张唇枪舌战。王安石的变法,引来了一片反对之声,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刚才列出的那些名单。在这场所谓的“流俗”与“通变”的较量中,虽然“流俗派”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获得最初胜利的却是“通变”派。原因很简单,一是当时的大权俱在王安石手中,二是“通变”派的支持者虽然不多,但只要有下面这一个人就足够了,那便是欲有一番作为的年轻皇帝宋神宗。
历史上任何一次变法都是有利有弊的。实事求是的讲,王安石的变法确实是出自一片强国富民之心,没有任何沽名钓誉或者一己之私,但是,他确实是有些急于求成,并且太理想化了。苏轼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的危害,并且予以指出。但无奈王安石已经草木皆兵,又是出了名的“拗相公”,一点也听不进去和自己相反的意见。他对待异己的方法不是压制就是贬罚,他变法的决心固然可以理解,但采取的做法实在很不聪明,致使大量的人才无法发挥出才能,最后自己也落得个众叛亲离……
苏轼的性格很直,虽然当时他的官位还很卑微,但也绝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主张而去忍气吞声逢迎别人。渐渐地,这两个人在政见上变得水火不容。
其时,北宋王朝的政坛已是风起云涌,人员变动翻天覆地。让我们来看一看在这短短两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公元一零六九年,王安石当政不久,御史中丞吕晦第一个向皇帝弹劾他的新法,结果惨遭革职;
同年,明相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不满王安石整肃御史台的做法,进行反抗,遭到流放。
两月后,老宰相富弼向朝廷提出辞职归隐,后被降职为博州太守;
公元一零七零年二月,元老重臣韩琦和张方平,申请告老还乡。
当月,司马光对枢密使一职拒而不受,也遭贬降;
九月,内阁大臣赵怀提出辞职;
同年,老臣曾公亮,以年老多病为由,提出辞职;
次年九月,一代文坛领袖欧阳修,辞去一切职务,归隐于安徽富阳。
皇帝,是个好皇帝,年轻有为,励精图治;臣子,也都是好臣子,不消说这些所谓“流俗派”的人物,个个高风亮洁,为文为政均流传后世,就是他们共同的政敌——王安石,也绝不能说是个坏人,在他势力倒台,身死之后,复为宰相的司马光发出了一道命令:“王安石为人并不甚坏。其过端在刚愎自用。朝廷应以优礼葬之。”
我不知道如何来评价这场政坛斗争,但很明显,这不是能用孰对孰错这样简单的评语概括的了的。文人们的理想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然而理想的实现总要经过百转千回,让后人产生无限感叹。
在当时的情况,王安石已然一手遮天,达到了他政治生涯的最高峰,苏轼的政友们或隐或退或被贬罚,一个一个都离庙堂而去。时年苏轼三十六岁,血气方刚,一身傲骨,仍坚持与王安石的斗争,向皇帝三上万言书,洋洋洒洒,据理力争。
结果等来的是一纸贬为杭州通判的圣逾。
8.
一提到杭州,便会不由自主想到西湖。历史上的西湖有两个时期最为美丽,一个是白居易的西湖,另外一个,就是苏东坡的西湖。
“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
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这是前朝的杭州太守白居易吟咏苏小小的诗,他也许没有想到,二百多年后,真的会有一位苏姓后人,同样踏着自己的足迹来到苏小墓前,慨然叹息。
熙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零七一年的十一月,苏轼在一阵秋风涌起的时候来到了杭州。心灰意冷的他,一下了马车,便匆匆赶到西湖,掬起一捧已有寒意的湖水,洗去一脸的征尘,幽幽地说:“我累了,就在这好好地歇歇吧……”
杭州的闲适与苏轼的才情,融合得天衣无缝。苏轼到了这里才发现,“人间天堂”果然是不虚此名。“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从那一刻起,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城市,甚至于超过了他的家乡眉州。
朋友——永远是苏轼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主题。他生性旷达豪爽,总以真心实意待人,为此,他受过不少伤害,但也得到了不少一辈子也隔不断的好朋友。在杭州的这段日子,他结识了诗僧参寥,以及两个忘年交——被后世称为“苏门四学士”的张耒和晁补之。
此时,苏轼的第一个妻子王弗已经去世八年了,现在的苏夫人是王弗的小堂妹,比苏轼小了整整十一岁的王闰之。闰之比起堂姐来,少了一份干练,但她的温情与柔顺正是丈夫所深深怜惜的。她从不对丈夫的事情指手画脚,只是默默地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他。苏轼由于朋友多应酬多,难免会出没于烟花柳巷,会见各色人等,但是在丈夫回家之后,闰之从不追问,也并不怀疑。当世有很多女子在研究如何驯夫,方法万千,却终究失败,而早在九百年前的王闰之却已掌握了最高明的驯夫术,方法只有五个字,那便是:信任与体贴。公元一零七四年,在苏轼三十九岁的时候,闰之相中了杭州十二岁的歌女朝云,并一手操办为丈夫纳为侍妾,这恐怕是王闰之一生中做出的最大的一个决定,然而日后的事实证明,这一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无比!
杭州,就像一幅风清云淡的泼墨山水,苏轼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踪迹融入了其中。西湖畔、酒楼上、寺庙里、小巷中,处处都能寻到他的身影。然而,闲适的生活并没有能改变他疾恶如仇,为国为民的性格,贬谪的境遇也未能让他三缄其口,遇到看不惯的事情,他仍然会说出来,写出来,这一性格,为他日后遇到的那场灾难,埋下了必然的伏笔。
他曾先后两次在杭州任,看到人民深受湖患之苦,便下决心治理西湖。亲自动手疏浚湖水,以湖泥筑成长堤,全长二点八公里,后世称之为苏堤。苏堤风光旖旎,晴、雨、阴、雪各有情趣, 四时美景也不尽相同, 尤以春天清晨赏景最佳,绿杨拂岸,艳桃灼灼,晓日照堤,春色如画, 故有“苏堤春晓”之美名,位列西湖八景之首。
“苏公当年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如今的杭州人谈起苏东坡来,依然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那情形,仿佛在谈论的是自家的一位远方亲戚。走在今天的苏堤之上,春风醉人,美美地吟上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恍如隔世一般,恍恍惚惚一低头,苏东坡的影子就在这一片湖光之中若隐若现……
9.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首豪放词。苏轼自称“老夫”的那一年,只有四十一岁,时任密州太守。
那几年,北方边界战事不断,辽国、西夏频频入侵,大宋王朝内忧外患。在公元一零七五年,大将王韶率军抵御西夏入侵,取得了宋朝开国后最大的一次胜利,收复大量失地,然而胜利之后,北宋朝廷竟然又向辽国割地700余里,以求安稳。
苏轼的心被深深得刺痛了。他恨不得自己跨上战马,像弯弓射虎的孙权那样亲率一队人马,奔到战场,上阵杀敌。但是他不能,他仅仅是一个因政见不合而被朝廷遗弃在角落里的小人物而已。
密州不是杭州,没有青石小巷的婉约,没有古寺梵音的飘渺,更没有西子湖畔那一片隐隐绰绰的湖光山色。这里有的是旱灾蝗患,残雪枯木,满目萧然……
孤独。苏轼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来自于心灵深处,无法排遣。老朋友都好久没有联系了,弟弟苏辙也长年在异地任职,闰之一直默默地在照料着这个家,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听我的牢骚了。昨天晚上,忽然梦见了去世十年的王弗,两个人相对无言,醒来时泪流满面。
那一年的中秋,苏轼在月光下默默地喝酒。将人情世故,壮志未酬统统斟入酒杯一饮而尽。那一刻,他竟有了一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感觉。他举起手中的杯子,高声向夜空喊着:你可知天上的月亮什么时候能够圆满?你可知地下的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团圆?你可知天宫的殿宇会不会很冷?你可知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充满人间?
这天上人间的对话,一定把站在一旁的闰之吓坏了,她想必从没见过丈夫如此大醉,连忙上前去搀扶。苏轼怔怔地对妻子说:“闰之,去拿笔墨来,我要给子由写信。”月光下,苏轼饱含着深情为远方的弟弟写下这篇旷世的《水调歌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记住公元一零七六年的这个中秋吧,那一晚,月华如水,撒播着浓浓的人情……
10.
一生浮萍命,漂泊无所终。
在三年的杭州通判和两年多的密州太守生涯之后,苏轼的足迹又踏上了徐州这片土地。那一年,他四十二岁。
此时的苏轼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轻狂与气盛,他已在宦海之中沉沉浮浮了这么多年,也渐渐地有所领悟:与其和朝廷上那些当权者进行无谓的争斗,还不如在一方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做些实事。
那时的徐州,正在为黄河的水患困扰不已。苏轼上任后的三个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浩浩汤汤地来了。
苏轼亲自来到抗洪第一线,布衣草屦,结庐城土,几过家门而不入。在他的组织、指挥和影响下,全城军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终于避免了一场大水灌城的惨剧。苏轼“以身帅之,长城存亡”而战胜洪水的壮举,深得徐州人民的感激与敬重。
第二年,苏轼为了防止大水的再次威胁,一方面筑堤固岸,一方面加高城墙,并动工在城东门的要冲处建造了一座二层高楼,因为“水受制于土”,所以涂上黄土,取名黄楼,那一年的重阳佳节,苏轼大宴宾客,举行典礼,庆贺黄楼的落成,并高兴地写下《九月黄楼作》一诗留为纪念。从此,黄楼便成为徐州最富有历史意义的一处名胜。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晃晃悠悠,时光又过了一年零十一个月,苏轼接到了一纸调令,他人生地图的下一个目的地将是太湖之滨的湖州。而他还不知道,在那里,正有一场小丑跳梁的闹剧等待着他……
11.
其时,北宋朝廷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安石罢相已有三年,正在南京隐居。苏轼又重燃起了政治上的希望。他不停地向神宗上表,向他汇报民间的疾苦以及自己的主张。神宗皇帝每每读完,就如同他父亲当年一样拍案叫好。这引起了皇帝周围那些小人们的恐慌,他们感觉到了远隔千山万水的苏轼的威胁。小人就是小人,终究是不敢与君子为伍的,他们决定,要先下手为强。
于是,丑角们披着忧君忧国的面具纷纷登场了。首先是御史舒亶,这个被余秋雨先生评为“检举揭发专业户”的小人,把苏轼的诗集以及在湖州的谢表呈给皇上,并摘出其中的语句断章取义地讲给皇上听,说苏轼如何如何对朝廷不满,又如何如何影射圣上;接着出场的是李定,当年这个人的父亲去世,他为了保住官位,竟然隐而不报,被司马光斥为“畜生”,就是这么一个人,竟也举报起苏轼来。他是从苏轼的出身、才学和社会影响方面来弹劾的,说苏轼出身低微,不学无术,滥得时名。这真是相当可笑了,只要是智商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能分析出,“出身低微”也能算是一条罪过吗?“不学无术”的罪名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苏轼不学无术的话,如何能考得殿试的第二名?
一个小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一堆小人合起伙来,破坏力是无穷的。在舒亶、李定先后登场之后,一群小人纷纷跟进,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拿出苏轼的诗、词、文章,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其中还有不少曾经巴结过苏轼,结交过苏轼,甚至本身就是苏轼的朋友。
下面说的这个人就是苏轼的朋友,余秋雨先生说提到他的名字时就好一阵心痛。他就是《梦溪笔谈》的作者——大科学家沈括。而且他所拿出来要检举的诗,竟然是苏轼和他在某一处分别时,特地写给他的留念。这种行为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余先生分析,以沈括当时的学问、地位和影响来看,之所以如此落井下石,唯一的理由就是嫉妒!我们也只能对他感叹一声“会科学,不会做人”了。
像这种文化革命,在中国的历史上,每隔一定的时期,便会如法炮制地上演。往往开始都是几个小人在颠覆黑白,然后在观看的人群中寻找嗅味相同的伙伴,一起掀起群众性的运动。而当权者往往从最初的怀疑发展成最后的完全认同,因为他可以不相信一两个人,却不能不相信大多数的人的说法。神宗皇帝便是如此,最初对这些小人的话,他并没有在意,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他就变得有些犹豫不定了,于是他最后拍板:“那就把苏轼押到京来审一审吧……”
当凶神恶煞的官差到来之前,苏轼已经知道自己将被押解进京的消息,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罪。从样子上看,大概是死罪吧。他有些绝望了,但还是强作欢颜地劝慰哭成一团的家人。
官差用锁链凶残地拷走了这位在中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文学家。自发来送行的湖州百姓站在路的两旁泪流满面,默默无声。
这是公元一零七九年的七月二十八日,中国文学史上最昏暗的一天。
12.
然而苏轼黑暗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持续四十多天的拷打,逼供。最终成就了这场著名的“乌台诗案。”
黄州,是苏轼涅磐的地方。就如同引子里所写的那样,从黄州,走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苏东坡。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这首诗是苏轼初到黄州时所写的,经历大风大浪洗礼的他,已然变得宠辱不惊。从生死线上走了一趟的苏轼,此时的心态,就如同这黄州的天气一般云淡风清。对于迫害他的那些人,他似乎没有什么怨恨,反而是嘲笑起自己“老来事业转荒唐”了。
黄州是长江边上一个很贫苦的小镇,比不得杭州,也比不上徐州,甚至连密州都要差一些。苏轼所担任的又是一个协团练副使这样的微小官职,薪俸少得可怜,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生活实在艰难。初到黄州时,他暂住在定惠院这个寺庙里,转年冬天,他在黄州城东一块不大的废旧土坡上,亲自开荒种地,搭建草屋,并在房壁上绘上雪景,名日“东坡雪堂”,从此自号“东坡居士”。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对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黄州的生活异常艰苦,但是在苏轼的笔下,却是充满了诗情画意。诗人对于物质上的窘困已经毫不在意,从此过起了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现在与苏轼朝夕相处的,不再是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大员,也不再是追逐在身后的那些蝇营狗苟的政客,而是普普通通的农夫、药师、酒监和樵夫。他们每日里聚在一起,谈论的不是国家大事、经济世道,而是耕种的方法,烹调的技巧以及天南海北的逸事。
平时,也会有不少朋友来看望他,黄州太守徐大受来了,武昌太守朱寿昌来了,那个怕老婆的陈季常也来了,还有闻名后世的大画家,当时只有二十二岁的米芾,也慕名来到“雪堂”与苏轼谈诗论画。他们围做在破旧的“雪堂”里,喝酒吃肉,嬉笑怒骂,好不痛快。
在元丰六年一个夏天的夜晚,苏轼解衣欲睡,却看到一窗的月光,于是一时兴起,来到承天寺去找好友张怀民,两个人在植满松柏的院子里散步,踏着碎了一地的月光,默默无言,却又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后来,苏轼仅用了83个字写就了《记承天寺夜游》,记录了那一晚的情景:“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每每读到此句,便觉得唇齿留香,仿佛心中铺满了一层恬静澄澈的月光。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讲,君子应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到却非常困难。我们应该感谢黄州,甚至我们应当感谢那群小人们,没有这段生活的磨砺,我们又怎么能得到一个物我两忘,超然世外的苏东坡呢。细细数数呵,苏轼在黄州时期完成的作品:《定风波(莫笑穿林打叶声)》、《卜算子(缺月挂疏桐)》、《念奴娇·赤壁怀古》、《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记承天寺夜游》、《前、后赤壁赋》等等等等……这些作品风神潇洒,韵意深刻,照亮了整个中国文学史的夜空!
14.
四年的黄州生活,苏轼已经习惯并爱上了这种艰苦而恬静的日子,以至于在皇帝开恩把他调到条件更舒适的汝州时,他竟有些犹豫不决,恋恋不舍。
接下来的这些年,苏轼的生活实在印证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俚语,我们且用一笔流水帐来计算一下吧:
公元一零八四年,在去汝州上任的路上,他路过庐山、石钟山,留下了那首“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题西林壁》和《石钟山记》,途经南京,特意去拜访了隐居在此的王安石,两位当年的政敌,多年之后再次重逢,无限感慨,唏嘘不已。那一年,苏东坡四十九岁。
五十岁时,苏东坡自请在常州居住,得皇帝允许。谁知没过多久,又被任命为登州太守,自常州赶到登州后才五天,又接到调令,要求其立即回京,任礼部郎中一职。
在开封的那三年,苏轼又陷入了党争之中,当年他曾强烈地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急功近利,如今,“流俗派”重新当政,新法尽废,苏轼又反对这种矫枉过正的行为,认为新法中也有不少确实可行的方法,值得肯定。他这一行为又惹恼了当权者,苏轼的日子很不好过,于是在公元一零八九年,他五十四岁的时候,自请外调杭州。
故地重游,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在杭州的两年里,他疏浚了茅山、盐桥二河,修筑了苏堤,并上疏太湖灾情,做了不少实事。
五十六岁那年,苏轼被召回京任翰林学士,同年八月,又被调往颖州出任军州事,不到一年,出任扬州军州事,紧接着被召回京先后任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五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公元一零九三年的八月,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闰之在京城去世了,这对苏轼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还未待从悲伤中缓过来,一个月后,又是一纸调令,命他去定州出任军州事。
苏轼近十年奔波的官宦生涯终于要告一段落了,但并不是因为他就此可以安享晚年了,而是一场更大的灾难等待着他……
15.
公元一零九四年,苏轼已经年近花甲。那一年,章惇拜为宰相。
苏轼早在凤翔做判官的时候便与章惇相识,他就是当年拼命结交苏轼的人里面的一个。两个人曾一起游山玩水,指点江山。就是这么一位“老朋友”,在拜相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以“讽斥先朝”的罪名,将苏轼贬至英州。在苏轼还未到达贬所之时,又下调令,贬至更为遥远的惠州。
苏轼当年没有拿到科举的第一名,但在六十岁的时候却拿了另外一个天下第一:他是本朝第一个被贬谪到广东高山大庾岭以南的官员。苏轼对这一遭遇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在当年就预测过章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只是这一千五百里的路途,从中原走到岭南,实在是未卜之旅。他决定把家属交给弟弟子由,并遣散所有姬妾,只与朝云和两个小儿子一同前往。
朝云,便是闰之当年在杭州买下的歌女。她聪慧伶俐,善解人意,在苏轼的三任夫人中,最称得上是东坡知己。从当年的人间天堂到如今的荒蛮之地,二十年来,在苏轼众多的侍儿妻妾当中,只有王朝云做到了始终如一,追随着苏东坡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相依为命。
最终,朝云在苏轼六十一岁的时候死在了惠州,这位杭州姑娘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返还家乡,但这愿望终究不曾实现。苏轼将她葬在一片清澈秀丽的湖泊边,当地人从此不再称呼这座湖的原名,而改称“西湖”,湖旁边的那座小山亦改名为“孤山”,就是为了让这位可亲可敬的朝云姑娘,泉下有知,不至于觉得异乡孤单。苏轼亲手提写了一副楹联,是这样写的:
不合适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每逢暮雨倍思卿啊!六十一岁的苏东坡,在政敌的迫害下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然而在红颜知己的墓前,思想往事,一声长叹,不由泪下潸然。
苏轼顽强的生命力和乐观的精神实在太出乎世人的预料了,当年韩愈被贬潮洲时,曾凄凉地对前来送行的侄孙说:“知汝前来应有意,好收吾骨漳江边”,然而苏轼来到了惠州却吟道:“报道先生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竟悠然自得,酣然入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惠州这地方物产丰饶,民风淳朴,每日来拜访苏东坡的朋友络绎不绝,大家真心相待,其乐融融,甚至苏轼在此还学起了酿酒。
他的这种状态令那些迫害他的小人们大感意外,恐慌不已。他们本以为将苏轼贬至岭南远地便可断绝后患了,可怜他们永远不明白,小人也许能够驱驰君子的身躯,但决不可能驱驰他的灵魂。
他们决定变本加厉,将苏东坡贬至海南岛上的儋州……
16.
这一次真的是要远渡重洋了,贬谪地竟然到了中国的本土之外,这也足见那些当权小人们是黔驴技穷了。
然而苏东坡又做何反应呢?“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他竟然满怀轻松,毫不在乎。这无疑是给了那些当权者狠狠地一棒,他们真的对苏轼无可奈何了。
实事求是地讲,儋州的生涯对于六十四岁的苏轼来讲,是非常难挨的。夏天炎热潮湿,秋天又多狂风暴雨,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但是当地的人民对于苏轼敬仰有加,人人争先善待这位鼎鼎有名的大文豪。渐渐地,随遇而安的苏东坡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他开始采摘草药,研究起医学来。由于当地难得好的笔墨,于是他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自己动手制墨了,只是手法实在不太高明,据说差点将自己的房子付之一炬。
苏轼就这样过了三年,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再奢望,在他六十五岁的时候还有机会重返内陆。“问翁大庾岭上住,曾见南迁几个回?”他曾经写下这么一首诗,赠给岛上的老人家。可就在他准备终老异乡的时候,远方传来了好消息。
那一年是公元一一零零年,哲宗去世,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轼终于离开了这座天涯海角的孤岛,北上大陆。临行前留下诗篇,其中有“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之句,慷慨豪迈,六十五岁的苏东坡,底气依然十足!
17.
苏东坡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来的!他所到之处,当地百姓均夹道迎接,欢声雷动。
在返回大陆后的一年,也就是公元一一零一年的七月二十八日,苏东坡病逝于常州。
苏轼死后的二十五年,一塌糊涂的北宋朝廷,轰然倒塌。
尾声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正如苏轼自己所写的这阕《西江月》一样,他的一生如梦如幻,际遇起伏。他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刻画了一幅空前绝后的人生地图。他也曾位极人臣,光彩夺目,他也曾壮志难酬,流放海外,然而无论荣辱贵贱,他皆已处变不惊。一颗平常心,造就了他超然旷达的人生态度。
“一蓑烟雨任平生”,在风雨之中,诗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然而他留给我们的故事,却在时光悠悠中,源远流长……

    秦明闻声,不觉得意外,因为在教室里他就感觉到神魂里多了一个东西。

    在出了教室之后,他用呼吸法试的时候,很明显就感觉这是一个系统。

    这套仙帝呼吸法是秦明的创造,能在几乎所有的世界使用,并且能够识和兼容其它力量。

    只不过,目前由于世界等级限制,秦明感觉还不值得他把呼吸法公布出去。

    没错!这个金手指系统,就是以前秦明原来所在世界的金手指。

    这个系统本身不具备强化宿主的力量,但可以通过选择其他宿主,然后同步获得回报。

    “没错,宿主大大,自从你上次给我升级后,我已经具备穿越诸天万界的功能,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你竟然被好友与域外邪族联合暗算,要是我早一步升级成功你没准会更进一步。”

    “没关系的,小金,我没有怪你,只怪我当时太信任这个好友,也太自大了些。”

    “那,宿主大大,现在需要做任务么?新手礼包要领取吗?”

    “叮!恭喜宿主,五感、四肢、气血已开启自动强化,每秒+1,无上限!”

    “哈哈哈,小金,你真给力,现在的我感觉浑身已经充满了力量,一拳能打爆一头牛!”

    “好!宿主,我这里升级之后,有很多神,你打算选择哪个?”

    嗯,有酒神、有医神、有法神、有火神、有海神、有龙神……

    “叮!宿主秦明已选择酒神类任务,任务解锁由武力值最低进入武力值最高,具体奖励以所接收的任务世界为准!部分任务超出平均武力值或难度,具有隐藏奖励!”

    叮,酒神类任务,杜康篇已解锁,五秒后,宿主将进入任务世界——

    “叮!宿主大大,这位杜康不是历史上的哪一位,而是架空世界的一位皇子!”

    秦明一脸不可置信,不过想想这是大千世界的任务世界,也就释然了。

    秦明想了想,最终决定先接收剧情,毕竟他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杜康有些什么心愿?……

    这个大陆,名叫天玄大陆,是为纪念人族武帝杜天玄而命名。

    十万年前,杜天玄以一己之力,击败万族,突破位面,踏破虚空,成为第一位飞升者。

    而其后,杜天玄的子孙也积极活跃在这片大陆上,有的成立了超级宗门,有的成立了超级王朝,还有的成为了超级商会的头领,总之,几乎所有能够看得见的大势力,都有他们的身影在其中活跃。

    而我们的杜康,则是其中一位超级王朝的后裔,从小衣食无忧,深得皇帝与大臣喜爱。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皇子开始传出绯闻,屡屡被皇帝与大臣不喜,甚至连超级商会和超级宗门也讨厌起他来。

    本来,一开始杜康觉得也没什么,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可他后来发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经常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乎,为了避开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他主动请辞去镇守四荒域,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得知这一请求,皇帝与大臣一开始也是惊讶的,觉得是没必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力量干扰他们的行为,让他们不受控制的同意了这个请求。

    就这样,杜康来到了四荒域,开始了与野兽为伍的惊险生活。

    也正是因为来到四荒域,杜康有了机会首次发现酒这种神奇的东西。

    那是一个夏天,杜康在四荒域冲凉,不料遇到了野兽,被赶到一片果树林。

    而这片果树林里,就有一只老猴子带着一群小猴子守着一池子水。

    因为曾经的杜康救过老猴子一命,所以认出杜康的老猴子,送了杜康一葫芦酒。

    而杜康也很快被这美味可口、辛辣扑鼻的果酒所吸引,决定向老猴子取经。

    这老猴子也是机智,提出要杜康学习酿酒之法后,要交换一些人族文化给猴子。

    却不曾想,有一股神秘势力,身穿黑衣,用那种控制之力,逼迫得杜康与猴子们反目成仇。

    就这样,在人们口中,猴子从原来的酿酒首创,变成了酿酒窃贼。

    杜康,从原来的虚心求教,变成了袖手旁观与居心叵测的坏人。

    这样的结果,杜康自然是心有不甘,屡次想突破大牢,向外界传递真实的信息,却屡屡失败。

    就连临死前,送自己一程的弟弟,也遭到了那股神秘势力的黑手……

    秦明接收完这段主角记忆,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因为其中的神秘势力一直没有露头,他也没办法确定这次要攻略的具体目标,只能继续接收主角心愿。

    “一、彻底铲除这股神秘势力,让所有人能够如常行动!”

    “二、拥有自己的势力,保护弟弟,以及其他家人不受神秘势力侵害!”

    “三、让猴子们不在被灭族,猴儿酒家喻户晓,甚至连别的世界也知道!”

    “是的,宿主,在得知我们来自其它世界,杜康希望能够让猴儿酒走出这片世界!”

    这杜康也是有些志向,不主动侵犯其它世界,却希望本世界的优秀迈出一小步。

孟庆儒失踪了,在双哈镇中学炸开了锅。中心校长徐聪在孟庆儒失踪的第二天早上就把欧阳思空叫到了办公室。欧阳思空两眼血红,看起来已有好久没合眼了。他很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低下头。徐聪细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欧阳思空说,欧阳老师,听说开完会后,你和孟老师一起去糊涂馆喝酒了,之后他去了哪里?

欧阳思空抬起头,用血样的眼睛注视着徐聪,胸脯急剧起伏,脸上灰得没有血色,有气无力地说,前天晚上,我确实和孟老师喝酒了,但我中途离开了,后来他去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我足足找了他一天一宿,凡是我能想得到的地方,都找了。

徐聪的脸色很难看,他眼里闪着阴冷的光,直逼着欧阳思空说,你们在一起密谋什么?对组织处理你们是不是不满?他是不是告状去了?

欧阳思空霍地站起来说,徐校长,是不是告状我不清楚,但即使告状,也是你们逼出来的!

徐聪似乎从欧阳思空的语气和脸色中侦破秘密,他冷笑着站了起来说,跟我玩起失踪的把戏了,太嫩了点!说罢就打手机。张书记,我现在能确定,孟庆儒告状去了!我早有这种思想准备,就密切注意动向。

张书记是镇里的副书记,兼任镇维稳办主任。维稳办是镇里最近成立的一个机构,专门控制越级上访的。只听张书记说,我马上向县维稳办汇报,你等我电话!

徐聪脸上已经渗出汗珠,回过头来瞪着欧阳思空说,别自以为聪明,想声东击西打马虎眼,越级上访是要承担后果的。正说着,手机又响了,徐聪点头哈腰地接电话。

维稳办主任说,镇县极其重视,将分别派人去省城京城堵截,并让副校长跟着,现在就去机场,一定把他逮回来!

徐聪接完电话不是好声地说,我一向对你们不薄啊,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呢?

欧阳思空也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说,你们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凭什么说他越级上访?

徐聪简直是愤怒到极点,手指着欧阳思空的鼻子说,他手机不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给我说个清楚?这回事闹大了,原来处理是轻的,你们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欧阳思空拂袖而出,许多老师都在门外听着他们的争吵,看他出来就想探个究竟。欧阳思空不愿理睬有些看热闹的人,就梗着脖子径直向校外走去。他不相信孟庆儒会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他了解孟庆儒是怎样的人。他要到糊涂馆再向小老板问问细节,继续寻找孟庆儒的下落。他走在街上,看见了曾经是孟庆儒家的小楼,他的心酸楚楚的。有谁知道孟庆儒的内心世界?有谁知道这个暑假,他和孟庆儒是怎么熬过来的?

2012年暑假的第二天晚上。

孟庆儒不知被谁追赶着。他呼哧带喘地爬上山时,忽然发现眼前竟是悬崖峭壁。他刚想转身,遮天蔽日的龙卷风猛袭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啊地一声惨叫,摔下身后的万丈深渊。

使劲搂我穷嚎啥?伴随着尖厉的呵斥声,孟庆儒就被刘冬梅一脚踢下床去。

孟庆儒坐在有些发凉的地板上,捂着左半个屁股,忍着疼就想刚才的梦境。他并不是唯心主义者,但他无论做过多少次梦,绝没有出现摔下来的凶险的情景。这能预示什么呢?

刘冬梅炸雷般的呼噜声又响起,他就不由得想,他们结婚二十五年,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恶狠狠地踢下床去。他觉得刘冬梅一定是报复他白天的事,她把所有怨气全集中在一只脚上,并不是因为他梦境中的嚎叫声。

“刺啦”一声,刘冬梅翻过身去,随后就从嘴里发出吧嗒吧嗒如小孩子的吮奶声。

孟庆儒忽然毛骨悚然起来,脑子里冒出赶快离家出走的念头,若不然他会被这个女人葬送掉来之不易的奋斗成果。去哪?可不管去哪,刘冬梅不会轻易放他走。他冥思苦想一阵子,在黑暗中不禁哑然一笑。

刘冬梅稍微有些臃肿,但她总把自己说成杨贵妃。她的确有些富态美,白净净胖乎乎的面孔上没有皱纹爬上来,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闪烁亮光,让人觉得精明透顶。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儿,刘冬梅似乎忘记了。她起来时只抛给孟庆儒一句话:今天跟大刘卸货。孟庆儒狠狠地瞅她一眼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伙计?刘冬梅冷冷地说,你当我的伙计都不合格!孟庆儒说,若合格就不是数学把关教师了!呸!刘冬梅终于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昨天凭什么把我招来的学生轰走了?你还能干什么?

孟庆儒说,你想挣钱也得看看火候!欧阳思空就在昨天上午被县局纪检抓住,通报全县。我还敢往枪口上撞吗?

刘冬梅刚要走出卧室,听了这话就边走边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要像你,超市早就黄了,还能给姑娘挣下出国的学费?做梦!

你不就是让我挣钱吗?在家如果不行,那就去我舅舅家开个辅导班吧,你看如何?

刘冬梅停住脚步,猛转身就扑过来,那双不大的眼里顿时闪亮亮的。

她紧紧抱着孟庆儒,肉麻麻吻着,甜甜地说,好老公哇,我真没想到这呢!孟庆儒没有一点激情,推开贴在前胸硕大的双乳,淡淡说这不是你逼的吗?刘冬梅满脸荡漾着喜悦,犹如刚刚绽放的白牡丹,真是风情万种,娇柔妩媚,让孟庆儒立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涌起了无限感慨,有种要哭的感觉。

孟庆儒坐上去大兴安岭的列车,他紧靠打开的车窗,让猛烈的风吹着,狠命地呼吸着空气,有种逃犯冲出牢笼的感觉。他忽然感觉自己人生的悲哀,有偌大的家却无立足之地,更没有他独立的空间。本来这个假期是可以歇歇的,可善于抓商机的老婆却不会放过这黄金季节。也许家长为孩子都发疯了,数理化外每科四百至五百元,他们也肯掏钱。像他这样出色的数学老师,只要说他办补习班,就会蜂拥而至,一天可轮番开三个班,利润丰厚啊。但今年决不能冒这种风险,因为今年是他申报中学高级教师职称的关键时刻,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去年他也申报了,凭他正宗师范本科,二十多年数学把关,还有良好的口碑和自认为不错的人脉,可就差零点五分败下阵来。他就想问题出在哪儿?还是同年组的欧阳思空一语点破。你送钱了吗?他说没有。他又说你送了吗?欧阳思空嘴都瓢了,举了两个手指头。孟庆儒的脸刷地红了,难怪欧阳思空差零点二分,自己还蒙在鼓里,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他这半年昏昏沉沉总是提不起精神,莫名其妙地产生要哭要疯的情绪。也许大校长徐聪看出他的萎靡不振,就特地找他谈话说,你今年还是有戏的,只要你再给学校招一个中职生,我就会给你县模,这样评审时不就又多加二分。中职招生是学校最头疼的事,县局下死令,学校就得想法子动员,你想要县模就得去动员,就得答应学生条件,由两千元到孟庆儒就涨到三千元了。这三千元包括学生的吃喝玩等,直到建完学籍为止全由动员的老师承担。孟庆儒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亲外甥送去,还比别人多拿了一千元。事后他和刘冬梅商量,今年得用几万元打点上下关系。刘冬梅说补课费全归你了,管我要,一分没有!可他敢补吗?欧阳思空被抓现行,孟庆儒没有幸灾乐祸。他与欧阳思空也是竞争对手,可他觉得他们是同命相怜。他也是为捞回去年送礼钱和今年准备再送礼的钱才铤而走险的。欧阳思空这下子算是彻底完了,根据规定,他不但不能申报高职,还要降一级并且三年不准在一线,还有更狠的,三年不能涨工资。昨天不把刘冬梅招来的学生撵走,就会被端枪等他的人一枪干掉,真是不寒而栗啊。

你像狼一样死盯着我干啥?

这一男一女的对吼声残酷地打断了孟庆儒的思绪。他无奈地扭过头来看,却见一个穿低胸衫三十多岁的女子正与对座的老男人在吵。那女子露出白花花的深乳沟,肥大的乳房抖抖颤颤就要挤出来。孟庆儒就想,现在的一些女人真有病,既然穿着那么暴露,还怕人看吗?他很不满地扫了一眼大乳房的女子。而那女子却向他友好地示意,他感到很恶心,就趴在茶桌上不动了。

孟庆儒刚要迷糊,福克车站到了。他百感交集地走出了站台,望着西斜的太阳和群山环抱的小镇,心里突然涌起酸楚感。为了躲避老婆让他办班,却无奈地逃到大山深处。他一来到这大山深处,就不得不想起大学毕业前那段悲惨的遭遇。

风华正茂的孟庆儒已经知道了留校的名单有了他,他把这天大的好事告诉了相爱三年的女友司马春红,可万万没想到她却大哭起来。留校的名单里没有她,她做梦都想留在省城。她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孟庆儒眼见着海誓山盟的司马春红跑向密林深处,他几乎找了她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看到满脸憔悴的司马春红。司马春红没有往日的温情,只是淡淡说一切都过去了,便飞也似的逃跑了。正当孟庆儒百思不解时,学校公布了留校名单,司马春红替代了赫赫有名的孟庆儒,令全系震惊。更让孟庆儒难以置信的是司马春红出卖了自己的肉体,愣把孟庆儒挤了出去。孟庆儒彻底崩溃了,一下子病倒了,至于怎样分配、怎样离校的,他全然忘却。他狼狈地逃回来,任凭命运安排。

更让孟庆儒沮丧的是他连县城也没有留下,只好回到家乡双哈镇中学。刚到家没两天,又遭到初中同学刘冬梅的穷追猛攻,他带着满身伤痛逃到了大兴安岭福克镇,想在舅舅山高林密的防火站慢慢疗养司马春红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

多少年来,他一直感谢舅舅给他的安慰,也深深地留恋着这块神奇的净土。所以尽管舅舅已经离开防火站,但每次来他都要到防火站住上几日。是怀旧,还是寻找什么答案,他也说不清楚。其实,他这次来根本就不打算办什么班,他只想拖时间罢了。

去疗养院景点的游客马上发车了!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飘过来。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前面的大巴车跑去。

他坐在车内,《我等你等了那么久》的歌声响了起来,那个甜美的声音也响彻在车内,主要是介绍疗养院景点。舅舅防火站所在地现在已经被打造成集登山、漂流、温泉洗浴、骑马等一系列游乐项目于一体的旅游区。他想好好玩几天,领略一下大兴安岭的风光,把一切痛苦悲哀全抛出去。

嘎地刹车了,他的头被撞在靠背上。还没等他稳定心神,一个清秀的小尼姑就坐在了他的身边。那小尼姑神情紧张地打量他几眼,尔后悄悄地说,施主,我看您是好人,后面一些流氓正开车追我,求您了快救救我!他略有迟疑,小尼姑神色紧张地向后望。他也随着小尼姑的目光,的确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紧跟着。于是,他便果断地说,行!小尼姑说在拐弯处下车,便急喊停车。他随她下来。这是段盘山路,小轿车即使再有速度,也不敢贸然紧跟。小尼姑拉着他就滚进路基下的杂树丛中,待小轿车飞驰而过,小尼姑满脸灿烂地说,施主真是好人。他说救人一命,也算我积德吧。小尼姑还要说什么,一大片乌云就飘过来,天地顿时昏暗起来。孟庆儒深知山里气候,云到雨到。他说坏了!小尼姑说不要慌,跟我来吧。他们就穿过一片白桦林,来到趴在山坡下的一间木楞子房,门窗俱全,没有上锁。他们开门走进去。小屋内有桌有炕,还有劈好的柈子。小尼姑告诉他,这是林业工人临时休息点。看来小尼姑对这里了如指掌。但他独自面对小尼姑时,心陡然慌了,想急忙跑出去。可是一串串响雷炸开,倾盆大雨包围了小木屋,顿时一片漆黑。这时的小尼姑却不慌不忙,她从黑色小包里掏出一根红蜡烛和一只打火机,点燃了蜡烛,眯起了小细眼,没有一点羞涩,也没有一点生疏感。她说我一看你就是好人,所以让你来救我。孟庆儒只是看她没有言语。小尼姑接着说,我眼毒着呢,什么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也一定是心慈面善的读书人。她双手合十,两眼却斜向他。

此时的孟庆儒真的好害怕,这女人虽是小尼姑,但身体里处处显露出女人气息,丰满的胸脯,高耸的乳峰,正用迷离的眼神向他发号施令。大哥,那儿有木头,用桦树皮一点就可以了。看来她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她究竟想干什么?尽管他这样想着,还是按照小尼姑的指示把木头塞进了灶坑里。火着了,炕渐渐温热起来。小尼姑躺在炕上直喊舒服。孟庆儒坐在炕沿边,眼望着黑茫茫的天地,恨不得一下子逃离这里。

小尼姑却呼地从炕上爬起来说,大哥,我饿了!孟庆儒回过头来,小尼姑眼里闪烁着挑逗的神色。他躲闪着小尼姑的眼神,生怕惹出是非。可是小尼姑嘻嘻一笑却一把夺过他的旅行包,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和一瓶白酒。孟庆儒不禁大吃一惊,你是出家人吗?小尼姑扮个鬼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哈哈哈,你吃我的牛肉干吧。她递了过来,他不要。但小尼姑非让他吃,若不吃,小尼姑的双乳峰都顶在他的胸前了。他无奈吃掉一小块,就这一小块,他就觉得自己飘忽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来!冰冷的声音钻入孟庆儒的耳鼓,头脑发涨的他被生拉硬拽起来,咔嚓一声双手扣上手铐,连推带搡地弄出来。

太阳隐藏在雾茫茫的天空中,经过一场暴雨,山体翠绿欲滴,空气清心润肺。他立马清醒过来说,你们凭什么抓我?两个警察根本不理睬他,把他弄到公路上,一辆警车正闪烁着警灯。

他被押上警车,惊讶得张大嘴巴,小尼姑一脸愁容也坐在里面。他刚要说话,就被警察制止了。小尼姑只好睨视他,那眼神里似乎很哀怨,很无助。

多少年来,他最害怕女人哀怨而无助的眼神。就是这种眼神,才让他义无反顾地救小尼姑。可当他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才感到自己的义举又是多么荒唐。

这小尼姑是道貌岸然的诈骗犯,专骗那些老年人钱财,数额已达到几十万。昨天,那辆车正是警察在追捕她,她便利用哀怨无助的眼神,让孟庆儒几乎成了同案犯。他可以想象出昨夜里小尼姑是多么得意,看着被她迷倒的傻瓜,掏出他的钱包,撸下欧米茄。然后吃他的鸡肉,喝他的啤酒,美美地睡一觉,待天亮时便逃之夭夭。他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无地自容。

还是做镇长的表哥把他领出派出所。表哥当着所长的面说,你真是个书呆子。所长说,孟老师的确是好人。孟庆儒只觉脸上发烧,尴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刚坐进表哥车里,表哥就接到了表嫂的电话,说舅舅突然摔倒了,他们就快速到了舅舅家。舅舅仍住在镇里林业职工平房家属区,宽阔的院子里种着各种蔬菜,甬路两边鲜花怒放。靠院门边,一棵红芍药花连根拔起。舅妈说,他想拔掉花根下的杂草,却误把花拔掉了,摔得不省人事。

救护车也到了,他们向市里飞奔。但不幸的是,舅舅经过三天三夜抢救未能挽回生命。按照他生前遗愿,把他葬到他工作过的防火站。送葬的人离去,孟庆儒说要多陪陪舅舅,表哥就依了他。

对于舅舅的离去,他是很伤感的。每当在家里不痛快,他都以看望舅舅的名义前往。舅舅也理解他,深知刘冬梅对他的刻薄,他感谢舅舅懂他。如今墓在人去,以后再也不能拿舅舅说事了。想到这儿,悲从心来,泪水洒落。

太阳滚落下山,墓地更显得庄严寂静。他站立起来,腿发胀发麻,险些摔倒。他扶住了墓碑说,舅舅你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我还会来的。

他翻过一道山梁,就看到舅舅曾工作过的防火站。那里已建成旅游景点,有许多旅店、饭店、洗浴中心……在景区东北角的山旁有一个很大的寺院——富尔寺。寺院里传出悠扬的钟磬声。他听到这声音,心情很舒畅。他也情不自禁地说,阿弥陀佛!

你心善,就给哥们儿买点吃的!

孟庆儒停住了脚步,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看来他饥饿难耐了。孟庆儒很同情这个流浪汉,就跑到附近小食品摊上买了几根带糖的麻花,送给这个流浪汉。这人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倚着半人高的铁栏杆,看着吃相狼虎的人,心里有一种畅然快感。他就想,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他刚想上前说,你要矿泉水吗?或者说,你要榨菜吗?还没等他张口呢,忽见那人手里举着血糊糊的什么东西奔他来了。他来不及躲闪,一颗血淋淋的臭牙齿就掼在他的额头上。他一愣神儿,这发疯般的野牛就拦腰抱起他,就像摔皮球似的把他抛过栏杆外。“咚”地一声,砸到栏杆外的河里去。这水好深,他拼命挣扎着,蹿出水面,又迅速下沉了。

那人满嘴喷着血沫子,瞅着河面上泛起串串水泡,手舞足蹈起来。幸亏来旅游的人多,才把他七手八脚地捞上来,但头部和身体许多部位都受了伤,连夜被送到表哥所在地的医院。表哥看着他的狼狈相,真是哭笑不得。

刘冬梅站在自家超市门前,夕阳映照下,她那张脸更显得血红。她神采奕奕,凡路过这里的人都恭敬地喊她一声老板娘,她会妩媚一笑,说不到店里来散散心?本来打招呼的人是不想进的,被她一笑怎好意思不进去?既然进去,怎么也不能空手出来吧?看见出来的人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刘冬梅开心地笑着。可正当她笑着的时候,孟庆儒回来了。

刘冬梅看见背着旅行包并冲她笑的孟庆儒,脸色陡然变了。她从电话里已知道孟庆儒不仅没办班,还搭进了五六百元。他舅舅的死,和她毫无关系,至于他落水了,她虽后怕一阵子,但一想到没挣着钱,还亏本,那就是不可饶恕的事了。劈头盖脸一句:你死回来了!

孟庆儒听后大吃一惊。他本来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当他看到二层楼大超市,看到被夕阳映照得血红的那张胖脸,他的眼里有些湿润了。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呢,却突遭刘冬梅的怒吼。这种怒吼让他全身毛细孔收缩,体温一下子降到冰点。他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孔突然变得陌生而狰狞,他也一气之下将旅行包扔到水泥路上。一辆飞驰而来的大翻斗车把他的旅行包碾得稀扁。

刘冬梅对他的暴怒举动不屑一顾,转身进了超市。孟庆儒很失望。他望着倾注大半生的精力和汗水建造的楼房,还有全镇独一无二的超市,没有了成就感,却产生了滴血的痛。是他把一个小卖店业主,一步步推上拥有几十个雇员的老板。这老板日益丰满,却把推举和打造她的人一脚踢到情感的低谷。这就是刘冬梅吗?

孟庆儒就想他情感世界里的女人们。她们在自己脑海里纷乱登场,搅得他狂躁不安。司马春红是他的初恋,她一开始是多么赏识他的才华,他的帅气。是这女人教他如何体验男人的快感和女人的高潮。当他一次次体验时,他就心生恐惧——司马春红放荡不羁,迟早会离他而去。果然她把瘸校长撂倒,就背弃海誓山盟,把他一脚踢进万丈深渊。而司马春红凭借漂亮的脸蛋和无限的风骚,又踹了瘸校长,接连撂倒许多男权者,一路高歌爬到省里某厅长的位置。孟庆儒一想司马春红,就像嘴里吞进了苍蝇。可现在他对刘冬梅也有了这种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但他一辈子也无法弄清楚他与刘冬梅的姻缘,他想,我怎么就能和她在一起呢?

其实刘冬梅从小学到中学都没有看上孟庆儒。那时刘冬梅的父亲是镇上供销社主任,他的父亲是生产队里的穷社员。孟庆儒上学时总是穿着被补丁遮挡得看不清什么颜色的衣服,而刘冬梅每天都花枝招展,惹得全校男生围着她屁股后面转。他们虽然在一个班级,可刘冬梅从不正眼看他。哪想孟庆儒出类拔萃,是全班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当司马春红把他甩回了家乡,还没等考虑下一步该怎样走呢,刘冬梅就看好这个响当当的名牌,她必须拥有这种荣耀才能衬托自己。她就不断闯进孟庆儒的破土房,孟庆儒只好逃到大兴安岭。当他带着伤痛回来,全镇几乎传遍了他与刘冬梅的传奇故事。那时,刘冬梅是镇上少有的个体小卖店店主,每个顾客都是她的媒体,她把这种信息传遍镇子里形形色色人的耳朵。

孟庆儒在当时的确是双哈镇显赫的人物。这里从没有本科生落户,即便在县城中的学校也寥寥可数,就连县教育局人事股股长李云迪也开车跑到双哈中学,跟当时的副校长徐聪打探消息,说是给他的小姨子介绍。可听说孟庆儒跟刘冬梅木已成舟,甚至传言说早在大二时他们就睡在一个被窝了,李云迪就失望说,太没水准了,是个朽木罢了!后来,他升至正局,有几个欣赏孟庆儒的人跟他提及时,他都果断摇头。从大兴安岭回来并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孟庆儒,哪里知道竟有这等八卦新闻。可他一到家,就让他大吃一惊,老父亲将他家破土房扒倒,正在盖新房。上大学四年,家里穷得只剩下了破土房,上哪儿弄钱去呢?老父亲神秘地说,是刘冬梅父亲借的钱。刘冬梅将一箱箱的饮料拉到房场上,她戴着大草帽,穿着红裙子,飘飘洒洒,俨然是个家庭主妇,笑吟吟招待着工人们。孟庆儒傻了,缓过神愤怒起来说,谁让你来的?刘冬梅就是笑,笑后说,为老同学做点事不行吗?孟庆儒说用不着。刘冬梅说,用不着也用了,你还能把建起的房子扒了?他怒吼着停工!刘冬梅说,这房子是我的,与你没关系,继续干!刘冬梅嘿嘿笑着,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她一走,孟庆儒就责问父母。老父亲就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指着他鼻子说,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让刘冬梅找上门来,说你俩早就……

孟庆儒气得七窍生烟,一溜烟儿地跑到刘冬梅小店里。刘冬梅早把店门关了。他就拍门,门被刘冬梅打开。刘冬梅也不同他说话,径自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孟庆儒跟在她身后就责问她胡说八道。她进了卧室说,你这辈子就是我的冤家。孟庆儒还要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刘冬梅圆脸潮红,双眼含情,盘在头上的黑发抖落开,裙子突然滑落。孟庆儒脑袋嗡地一下,傻傻地站在那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冬梅已经扑到他怀里。

若干年后,刘冬梅说,凡是我想得到的,不管怎样都会到手。

孟庆儒一想到被刘冬梅拿下的场景,深感自己的耻辱。这个女人一开始就用非常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学生就像金字招牌,谁拥有它,谁就会拥有荣耀的身价。她凭借这身价就开始打造自己的事业。她从不管孟庆儒什么感受,也不管孟庆儒的工作状况。她只需要他服从她的意愿。起初孟庆儒很讨厌,他想离开双哈镇,也想过离开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很快就有了他的骨肉。也许中国大多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使对自己的女人有着种种哀怨,一旦有了子女降临,就会战胜一切的骚动和不安,乖乖就范,而且开始为子女拼命打基础。有着极强责任感的孟庆儒在事业与家庭中拼尽全力。二十五年,他几乎没有休息日,没有寒暑假,他像骆驼祥子,无论寒冬酷暑都在拼命拉车。即便如此刘冬梅也不满足,她不能让他有一丝消闲,一旦发现孟庆儒看书,她都会极不满意。就是在深夜灯下批改作业或写论文,她都会悄悄移过去把灯关掉,说怕他累坏了。气急了的孟庆儒就说,你拉屎时,最好拿双筷子去,见有豆就捡出来。不管怎么说,孟庆儒还得按照刘冬梅的规划去做,几乎耗尽他的汗水和心血。

如今这个女人在双哈镇荣耀了,就逐渐藐视了曾经让她自豪的标牌。孟庆儒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不断变化。每到夜晚,两具人体横卧在床上,就像冰冷的尸体。孟庆如越来越感到无聊与恐惧,甚至害怕夜晚的来临。此时天色灰暗,孟庆儒浑身打冷战,他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正在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

原来是欧阳司空。欧阳司空说看见他回来了,请他到糊涂馆吃饭。他感到惊讶的是,欧阳司空已经到糊涂馆了。

他就顺着街道向西走去。这个糊涂馆在镇西,紧靠一望无际的田野。

说起糊涂馆,还真有一段传奇的故事。几年前一个姓胡的高考落榜生开了小饭馆。他很崇拜郑板桥,就起名糊涂馆。老百姓没有几个真懂得糊涂的内涵,谁肯上这儿来糊涂,没多少天小馆就要关门了。就在决定关门那天晚上,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个三十多岁被老婆甩了的人走进来,他大喊要吃糊涂菜,要喝糊涂酒。小老板拿出桃儿河酒,他非要与北大仓酒掺在一起,说这才叫糊涂酒,菜也要胡炒。点了西红柿炒花生米,排骨炖猪头肉之类不靠谱的菜。糊涂馆菜不糊涂,小老板也是正儿八经学过艺拜过师的。小老板说,我店虽叫糊涂馆,但菜不能胡炒。那男的狂笑着说,整个世界都他妈的糊涂,哪一样是正儿八经的东西。我到这儿来就是求取真糊涂。小老板想反正要黄了,就按他的要求糊涂炒出来,糊涂酒也喝上了。刚喝上两口,那男的已泪水涟涟。小老板真担心这男子超常的举动。正在心惊肉跳时,忽然又走进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是三十几岁的少妇,满脸浮肿,披头散发,一进店门就喊,喝糊涂酒!她被伤得太狠了,辛辛苦苦攒了几十万,全被狠心的丈夫卷走了,还拐跑了自己的亲妹妹。她点了一道菜,绿豆炖王八。小老板真有一只三斤多重的甲鱼,本想自己补补,没想到这女子竟点了它。小老板三下五除二杀了甲鱼,放点绿豆,就用大砂锅炖上了。这女子竟用啤酒与白酒勾兑起来,说喝他妈的不知公母。那男的隔桌就喊,天下女子遍地流。那女子红着眼睛举杯对答,没他的鸡蛋照样养小鸡。说完那女子大哭。那男子却惊呆了,定睛细看,觉得那女子甚是好看,于是跑过来与她合为一桌,大喊难得糊涂。他们胡乱说笑,胡乱吃菜喝酒,胡乱掏对方的钱,又胡乱搂着走出了糊涂馆。他们真的糊涂在一起了。从此糊涂馆名声大振,一些做买卖亏本的、官场失意的、情场失败等等不如意的人,就来小酒馆发泄。小店生意火爆,门面也扩大并设了许多包间。

欧阳思空和孟庆儒是从不到这里来的。可欧阳思空非让他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呢?孟庆儒这样想着就已迈进糊涂馆。小老板有点气质,据说他已是县诗词协会的副主席了。他笑脸相迎说,难得孟老师光临,欧阳老师已等候多时。在小老板的引领下,孟庆儒走进包间里。当他看见欧阳思空时,几乎难以相信他的眼睛。这难道是欧阳思空吗?

欧阳思空没有站起来,他对小老板说,上糊涂菜吧!

孟庆儒坐下来,眼前欧阳思空没有往日的神采,一向讲究仪表的他头发蓬乱,好像多少天没有洗,连鬓络腮胡子足有三寸长,那双眼睛没有往日的温和,显得迷茫呆滞。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来说,你小子逃走了,我被枪打着了。孟庆儒说,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要悲观……

欧阳思空果断一挥手说,你不要安慰我,我今天与你就是喝酒!孟庆儒感觉到脖子后袭来的凉风,这与以前的欧阳思空判若两人。过去他俩经常在小酒馆谈笑风生,海阔天空地胡侃。

菜上来了,并不是糊涂菜;酒上来了,也不是糊涂酒。可欧阳思空却说一句,你是谁?你为何到这里来?孟庆儒简直是哭笑不得说,欧阳,我知道你的心很苦。欧阳思空说,你告诉我你是谁?孟庆儒说,你为何这样说?欧阳思空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仰脖哈哈大笑说,我现在谁都不认识,就想糊涂!孟庆儒说,你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欧阳思空两眼直直盯住了他,那眼神里突然含有愤怒说,你真会演戏,别装了,给纪检打电话的就是你家座机号,你做何解释?孟庆儒的脑袋轰地一下,像突被猛棒袭击,几乎摔倒在酒桌上。欧阳思空板着面孔,满腮的胡子抖动着,他也站起来说,你我二十多年的感情,我从来没有加害你对吧?我曾力荐你当年级组长,选主任时我到处游说,说你有才华有本事。可是没想到你能狠心把我一枪干掉!孟庆儒脸色惨白,手开始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欧阳思空竟然怀疑到他的身上,这比窦娥还冤。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思空,我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我可以指天发誓!欧阳思空说,这些天,我想不明白的是,别人举报我,是我活该!可你?

孟庆儒清醒了,他觉得自己心里无愧,既然无愧,为何受此冤枉?他也愤怒了。思空,你被一枪干掉,是你不识时务。局里三令五申,学校又跟咱们签了责任状,你为何往枪口撞?你被枪打着了,就可以胡乱猜疑吗?你以为我是你的竞争对手,就干卑鄙的事吗?我不会!但我如果知道你补课,我一定会阻止你!欧阳思空又要喝干一杯白酒,被他把酒抢下来说,你欧阳痛苦,但不能凭空污蔑人。你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我决不饶恕你!

欧阳思空有些醉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指着孟庆儒说,秦桧再坏也有好朋友,局里的和电信局的哥们儿都证明号码是你家的,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今天把你邀到这里,就想告诉你我糊涂把你当好人,你清醒把我当傻瓜。这个世界我还能信任谁?

孟庆儒脑子飞速转动着,忽然一丝不安爬上了心头,全身冷汗就出来了。他忙喊老板埋单,掏出二百元说,把欧阳老师送回家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欧阳思空望着他的背影怒吼着,孟庆儒——你不是人!

憋了一肚子气又满心狐疑的孟庆儒走到自家的楼上,就迎面碰上几个工人抱着被褥走下来,刘冬梅也跟在他们后边。刘冬梅横在孟庆儒面前说,门卫老刘病了,今晚你就到门卫房睡去!孟庆儒一把抓住她,把她生拉硬拽到楼上卧室里。刘冬梅脸色大变说,你还能干什么?家里的事你一样也不管,让你打更,你就委屈了吗?孟庆儒这时看出刘冬梅的阴险来,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惩治他,这是一个女人自认为狠毒的方法。其实,孟庆儒对这种方式并不在意。他们在一起,虽是同床,但很少有肌肤之爱。孟庆儒一直困惑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当他往公路抛旅行包后,他的脑海里就闪出逃离这个女人的想法。她的声音,她的形象,以及拙劣的手段,早已让他怒不可遏了。他真想铆劲抽她几个大嘴巴,但他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也许刘冬梅从来没有看到孟庆儒愤怒的表情,她自认为得意的神情里有一丝惊恐,便向后退了一步说,你要干什么?孟庆儒厉声喝道,刘冬梅,我上哪儿去睡无所谓,但要如实告诉我,你为什么用座机向教育局举报欧阳思空?你有什么目的?

刘冬梅一下子怔住了,随后几秒钟就反应过来了说,有什么证据?欧阳思空在教育局查出来的。是你还是别人?刘冬梅倒是爽快,向后一仰头竟然哈哈大笑说,是我又怎么样?谁抢了我的生意,谁他妈的就倒霉!孟庆儒已经怒不可遏了,他抓起床头一个大花瓶,刘冬梅见状掉头就跑。孟庆儒并没有向她砸去,却狠狠砸向墙上两人在葫芦岛上的合影照。镜片与花瓶碎片满地飞溅,刘冬梅嚎叫着跑到楼下。

孟庆儒一气之下,就在镇上一家小旅店里困守三天,终于决定要与刘冬梅离婚。

经过一个暑假,老师们懒散地走进了校园,好像还沉浸在暑假逍遥的气氛里。彼此见面,开着玩笑,打着招呼,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在校园里闲逛。

孟庆儒骑着他的小摩托进了校园。警卫室老李圆睁大眼老远就喊,老孟你不做梦了吧?孟庆儒就觉得他话中有话,他把摩托推进车棚里,返回身来就冲老李说,老孟总是醒着!老李哈哈大笑,这笑声里似乎含有讥讽的味道。别小瞧老李是看门的,他可是徐聪的表哥,不上课也晋升到了中教一级职称。他是徐聪的眼睛和耳朵,老师背地里骂他是狗。他也依仗徐聪,说话不着天地。但从他嘴里有时露出的话语是多少有点来头的。孟庆儒挺直腰板走,即使这样走,也感觉到有许多人指指点点,他这时由衷恨起刘冬梅。以往假期结束,他走进校园时,都是挺直腰板。虽然他不是什么领导,但他的确是这所学校的精英。有人说听孟庆儒讲课就是一种享受,其实是有道理的,他讲课从不看教材,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干干巴巴、抽象无味的数学导演得像进入童话世界一样。即使再调皮的学生,一进入他的课堂,也都怀着钦佩的心情听他讲课。他自信幽默,从不伤及学生自尊,难怪刘冬梅一说孟庆儒要办班,学生就蜂拥而至。很多家长说,孟老师讲课多少钱都值。他还是这所学校的牌子,省市县教研活动都会把他推向前台,他精炼的语言,高超的课堂艺术,尤其是板书,无论是字还是图形,横平竖直,那手就是三角板和圆规,令校内外同行惊叹不已。一些外地领导说,这所农村学校怎会有这样的奇才?

可今天,他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他长叹一声,就走进了原初三办公室。欧阳思空没有来,只有几个年轻的老师跟他打招呼。看着对面欧阳思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他的鼻子一酸泪水就要涌出来。欧阳思空多少年的奋斗,几乎一袋子的证书就变成一堆废纸,他由衷热爱的事业也就要结束了。这对欧阳来说是最沉重的打击,可偏偏这事硬把他牵扯进去。他感到天大的冤枉。

平心而论,教师们有谁不对高职向往呢?每月要比中级多挣四五百元不说,晋完高职就功成名就了,就可以用各种手段和方式请病假,甚至溜之大吉。全校有几个高级教师在一线的?全校又有几个凭能力上去的?孟庆儒和欧阳思空都想凭能力,可他俩都败下阵来。不是能力不行,而是钱和各种关系不到位。如果讲公平和讲原则的话,欧阳思空不会铤而走险,是那个潜规则把他引向了绝路。他突然想到了《捕蛇者说》中的一句话,苛政猛于虎。难道评职称也像老虎一样凶猛吗?孟庆儒突然浑身发冷。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教学主任蒋忠河就来找他,说徐校长找他谈话。孟庆儒心里更慌乱了,徐聪找他干什么?是因为欧阳思空吗?他带着这种疑问就走进校长室。

校长室豪华气派,徐聪肥大的脑壳靠在老板椅上,面前宽大黑亮的办公桌摆放着电脑书籍,还插上两小面鲜红的党旗和国旗,给人一种威严庄重的感觉。

孟庆儒就在高大的滴水莲下坐着,他看到徐聪肥胖的脸阴沉着,细小的眼睛在肥肿的皮里包着,偶尔闪出冷冷的寒光。孟庆儒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冷遇。他对徐聪冰冷的态度感到莫名惊诧,但他可不是唯唯诺诺的人。他一言不发,用眼睛直视着徐聪,以表达他强烈的不满。徐聪终于摆够了他的派头,把头抬起来说,庆儒,你这么多年工作很勤恳,也做出了不少的贡献,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总没有机会给你减压。这回好了,机会总算来了,咱校又分来两个本科数学老师,你和欧阳都清闲了。根据校委会研究决定,你和欧阳主管负责厕所一带的安全保卫工作。你是知道的,厕所已成为学校的安全隐患,加强课间或午休期间的厕所安全管理,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学校很信任你们!

孟庆儒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由于激动,他的脸色血红,仿佛喝醉了酒。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为什么去看厕所?

徐聪已看到孟庆儒的反应,他慢慢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坐下。孟庆儒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说,我才四十八就让我离开一线,这是不是太残酷了?徐聪阴沉的脸上微微一笑,肿肉皮里的眼睛射出一丝冷冷寒光,他的语气很轻,但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庆儒,我们总要顾全大局,让位年轻人嘛。况且领导考虑你久在第一线,是让你轻松轻松,难道还不理解领导的用心良苦吗?念在多年在一线,我先跟你沟通一下,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徐聪的话不容改变。孟庆儒的脸由热辣忽然变凉,惨白惨白的。他转身就走,刚要出门说,我没有犯错,如果与晋职发生矛盾,我保留申诉的权利!徐聪嘿嘿笑两声说,庆儒放心吧,只要政策不变,不会影响你的。

他带着愤怒的情绪走出校长室,就觉得头晕呕心,有要吐的感觉,便急忙往厕所方向走去。厕所在教学楼的东北角,是一排十几间铁皮瓦房,周围栽着杨柳树,显得很幽静。孟庆儒平时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感触,可今天他越看厕所就越觉得像囚禁他的监狱。他不明白,徐聪为什么这样做?他哪里得罪了他,竟然把他与欧阳思空一同打发到了厕所,让告状与被告者在这里受冷遇。此时的他嘴里像含着猪胆汁,苦得他想掏出五脏六腑,结肠炎瞬间就犯了,连跑带颠地钻进厕所,差一点把屎尿弄在裤裆里,好半天才完事,摇晃着站起来,忽然一阵眩晕,左脚没站稳,掉进蹲坑里,整个身子便斜倒在蹲坑边上。他狼狈地爬起来,发现上衣沾上了屎尿。他沮丧地绕过厕所甬路,生怕被人看见,急忙奔车棚,想回旅店换一套衣服。

警卫室老李闲逛去了,正好大门没人。他骑上弯梁小摩托,一溜烟似的逃离了校园。他到了镇政府门前,巧遇马镇长开车出来,后边还跟着一头老母猪。这头老母猪是镇政府后边一家养猪场的,从猪圈里逃出来,发疯地跟着镇长的车跑。孟庆儒的车与镇长的车擦边而过,孟庆儒就见黑乎乎什么东西袭过来,嗷地一声惨叫,孟庆儒就和老母猪滚在一起。

倒了大霉的孟庆儒被镇长送进了卫生院。他的脸部被擦伤,左脸颧骨处缝了四针,左腿也缝了四针,全身多处破皮。幸亏速度慢,没造成太大的伤害。可还没等伤口处理完,老母猪的主人就跑来找他,说孟庆儒把他家的老母猪撞掉了崽子,让他立马赔!

孟庆儒真是欲哭无泪。旁边的马镇长就说,孟老师正常行驶,是你家的老母猪乱跑到了公路上,撞到孟老师。现在孟老师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没着落呢?你想负责吗?那猪主人就指着马镇长说,我们家的老母猪是跟你车跑的,肇事也有你一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马镇长就乐了,周围的人也都哄堂大笑。马镇长就对孟庆儒说,你好好休养几天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他走了。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士,人长得有模有样,就是总戴着大口罩,让人无法看清真面目。她隔着口罩说,得向医保局报案,说完便带着忧伤的神情也走了。刘冬梅呼哧带喘赶来,指着孟庆儒说,你没长眼睛啊,那摩托车让你给毁了!院长急忙跑过来说,刘老板,孟老师都摔成这样了,你怎么忍心说他?刘冬梅剜了她一眼,这才看点滴快慢。院长说,刚才我已向医保局报案。可医保局却说,根据新规定,你的伤属于交通肇事,医保局是不负责的。医药费或由肇事方或由你个人负责。

刘冬梅瞪大眼睛说,那就让老母猪家负责,我们家一分不拿!孟庆儒终于忍不住了,大吼着,你出去吧,我的事与你没关系!刘冬梅使劲地吐了他一口说,不识好歹的东西!说罢提着小坤包转身离去。望着刘冬梅的背影,孟庆儒彻底失望了。他百感交集,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浸入到伤口里,他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滴血的痛。

不大一会儿,学年组的许多老师来了,他们是刚刚知道学校的决定,也才知道孟庆儒撞猪的遭遇。他们说了一通话,为孟庆儒鸣不平,说那个新来的大学生是花钱调到镇上的,徐聪一枪两鸟,太毒了。孟庆儒听到同行的同情稍有宽慰,但一想到欧阳思空没来,心里很是酸痛。

没想到欧阳思空提着一大兜水果,很不好意思地走进来,他满脸疲惫,却故装轻松的样子说,老孟,这回咱们扯平了。孟庆儒激动地拉着欧阳思空的手说,我们是难兄难弟!欧阳思空苦笑着点点头。他们就以这种方式表示了和解。

学年组的老师们走了,唯有欧阳思空单独留下来。他是想告诉孟庆儒意想不到的事。

欧阳思空跑回孟庆儒临时租住的小旅店,取回干净的衣服帮他换上。到吃饭时,欧阳思空又买回米饭和炒菜,还提了一瓶酒,笑着说,这回你就看我喝酒吧。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孟庆儒倚在床上右手拿着筷子,默默地吃着,心里涌起阵阵酸楚。他怕泪落下来,就极力克制。

欧阳思空嘴对瓶口喝酒。欧阳思空不喝酒没多少话,一喝酒那话就滔滔不绝了。三口酒下肚脸上潮红,脖筋跳动着。他把花格小衫向上推一下,握着酒瓶站在孟庆儒对面,就像给学生讲课似的说,庆儒,糊涂馆的事,是我欧阳不对,我想明白了,刘冬梅不举报我,我也会被另一个人干掉。但刘冬梅举报我,却让真想举报我的人拍手称快了,更让徐聪高兴。他巴不得我出事,刘冬梅却帮了他大忙。他去年收了我的钱,不给我办事,当然我不会放过他。再说,那两个从偏远乡调来的老师,徐聪肯定接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一个正经八百的角儿。这机会来了,我被通报了,晋职泡汤了,位子也空了下来。他本不该把你拿下,你在他的心目中是有位置的,况且你今年晋职是最有希望的,他也能从你手中拿钱,但为什么把你拿下,你想过吗?

欧阳思空点到正穴上,孟庆儒急于知道,却突然滚针了,疼得他直咧嘴。欧阳思空忙把护士找来。护士就说,欧阳老师,你是这样护理病人的?欧阳思空说,他是病人吗?他是伤人!说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孟庆儒有种要哭的感觉。他望着红肿的手背,就想在危难时刻本应该刘冬梅在此护理,可她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二十五年的夫妻就这样变成一张惨白的纸吗?他觉得自己婚姻的失败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欧阳思空见他不言语,以为他还计较糊涂馆的事。他盯着吊瓶,吃口菜,喝口酒说,我这个人酒后无德,的确伤了你,你就有点肚量吧!孟庆儒苦笑着说,刘冬梅举报你,你都不计较,我都羞愧难当了。

欧阳思空打断他的话说,刘冬梅不举报我,我也会被人举报的。即使我不补课,就像你一样也会被人干掉!

孟庆儒把饭盒推向一边急切地问,我又是怎么回事?欧阳思空已经喝光了半瓶酒。他开始并不想说得太明白,可酒力作用,也是欧阳直率的性格决定要把一切告诉孟庆儒。

欧阳思空说,就在你走后的十几天,县检察院和纪检委就接到了实名举报信。那信中举报徐聪在建教学楼和食堂宿舍等项目上,贪污受贿达三百万。反贪局和纪检委就来学校查实。可是教学楼和食堂宿舍,每笔工程费都是县财政局和审计局审核批准的,项项有铁证。举报者捕风捉影。纪委不但没有查出丝毫违纪违法现象,还表扬了徐聪厉行节约工程款,建起车棚等额外项目。

徐聪虽受表扬,但也窝了一肚子火。这一暑假他花了大力气,终于查出了写实名信的人。你猜是谁?

孟庆儒瞪大眼睛说,我怎么知道?

欧阳思空把最后一点酒喝到肚里,他的脸绯红,头发竖起,摇晃着身子说,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写的举报信?孟庆儒狠狠盯着欧阳思空说,我没有!

可据老李说,那举报信,就是署你的大名!现在全校都知道,就你闷在葫芦里。孟庆儒拔掉了输液,痛苦得像万把尖刀扎进胸膛里,他高声喊着,真是天杀我呀——说罢向后仰去,双眼紧闭,额头汗珠滚落,脸色蜡黄。欧阳思空见状,酒已醒了大半,忙找隔壁的院长。

孟庆儒悲伤的心情稳定后,天色已黑。欧阳思空仍陪护他。孟庆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快回家吧,弟妹会着急的。欧阳思空说,刘冬梅今晚不来,我陪你。孟庆儒把头扭一边说,不要你陪。欧阳说,别鸭子嘴了,我回去取被褥。说罢就离开了病房。

欧阳思空刚走,刘冬梅就来了。她提着一塑料袋葡萄,还有几盒方便面,穿着黑色长连衣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仿佛是来参加葬礼的。

孟庆儒勉强坐起来。刘冬梅仍然站着,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病房小桌上说,我听说,你要跟我离婚。这些天我也想好了,咱俩不是一条船的人。想离就离吧,省得你在小旅馆里名不正言不顺的。

孟庆儒没想到刘冬梅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婚,他看透了刘冬梅的内心世界。她不会同情弱者,也不会怜悯任何人。当她觉得没有她可以得到的利益时,她会果断处理,就像处理烂柿子、烂苹果一样毫不留情。

孟庆儒拿过刘冬梅自己写的协议书,看到房屋、超市、存款等归她,原因是姑娘由她管,其实姑娘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工作。这都是刘冬梅耍的花招。孟庆儒看到过于苛刻的协议书,忍着伤口剧痛说,刘冬梅,你要记住,不要把金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你别发酸话,同意还是不同意!刘冬梅脸绷得像铁瓜地雷,随时就要爆炸。孟庆儒狠狠心说,你把笔拿过来,刘冬梅顺手递给他。他写上大大的名字。刘冬梅说必须按手印,就把印泥递过来。孟庆儒按了手印,刘冬梅的胖脸舒展开了,从小坤包里拽出工资折,撇了过去,转身就走。孟庆儒打开一看,折上仅有一万五千元。

欧阳思空一进屋就说,是刘冬梅来了吗?孟庆儒说是来让我跟她签协议离婚的。欧阳思空说,你不能签!孟庆儒说,我签了,什么都给她,就是人不给她。欧阳思空把被褥扔到床上,跺着脚说,你傻呀!

孟庆儒苦笑着,泪水就滚落下来。

伤痕累累的孟庆儒只拿着他的一张工资卡,就离开了曾经用青春、智慧与汗水创造的家园。他只能暂住在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旅店里。他的姑娘很同情爸爸,力劝妈妈。但刘冬梅说,他早有外遇,与小旅店的老板娘勾勾搭搭。蒙在鼓里的孟庆儒并不知道有这种恶毒的诽谤,其实传闻已沸沸扬扬了。

他所住的小旅店,老板娘是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人也有点姿色。孟庆儒入住时,老板娘的确很热情周到,孟庆儒觉得是很正常的事。可一经刘冬梅的传扬,让人觉得此事千真万确。孟庆儒现在是出卖朋友的小人,给领导打黑枪的无赖,拈花惹草的淫棍。刘冬梅委屈得直跟众人痛哭流涕,但可悲的是孟庆儒一无所知。他照样进出小旅店,偶尔吃老板娘给他做的可口饭菜。可当他走到街上,就见人们躲着他,甚至还指指点点。他想不明白,是因为他看厕所了吗?还是因为他已成了无家可归的穷光蛋?

他在一家小酒馆里独自沉闷地喝着酒,天黑时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小旅店。老板娘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孟庆儒回来就要扶他。孟庆儒轻轻推开她,可她却横在孟庆儒面前。孟庆儒正眼看了她。她今天打扮格外鲜亮,米色的纱衣凸鼓出高挺的乳峰,黑色的超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大腿,那双眼含情脉脉。孟庆儒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他躲闪着她,她却向前扑了上来。孟庆儒被挤在一个阴暗墙角处说,你这是干啥?老板娘妩媚地笑着说,孟老师,现在全镇上的人都说你我已经那样了,我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早已喜欢你!

孟庆儒这回是彻底醒了,他用手挡住了老板娘说,谁说的?我又与你怎么了?老板娘说,刘冬梅正到处散布谣言。说实在的,我开始是很生气,可现在我想通了。你的为人,你的才华,镇上谁人不知?刘冬梅祸害了你,我下半辈子就跟定了你!

孟庆儒就觉得天旋地转,猛地向后仰去,重重地靠在墙上,顺着墙壁瘫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老板娘不知所措,刚要喊人时,欧阳思空恰好赶到,孟庆儒就被送到镇卫生院。院长难得摘下大口罩,终于露出了一张端庄标致的脸,她亲自给他做检查说,孟老师心率过缓,大脑供血不足,不能再受精神刺激了。说完就带着忧伤的神情走了。

欧阳思空看着病床上的孟庆儒,他的心里一阵酸痛。二十多年前的孟庆儒是多么潇洒倜傥。每遇到镇上有重大的活动,刘冬梅打扮入时,挽着高大帅气的孟庆儒,她满脸写着自豪与幸福。而如今孟庆儒却被她剥夺得一文不剩,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孟庆儒头上,把一个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教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为什么呀?

孟庆儒睁开了眼睛,一缕阳光洒进了病房。他眼前总是晃动着小旅店老板娘的身影,是她的错还是自己的错?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为什么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想不明白是谁给他造的孽。正在他胡思乱想时,欧阳思空拿来早点。看见满眼血丝的欧阳思空,他充满了感激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欧阳思空刚要说什么,突然几个陌生人闯进来。

来人掏出证件说,我们是反贪局的,来核实关于你举报信的问题。孟庆儒满肚子委屈,一脸的愤怒,就问谁是负责人?一个短粗胖小眼睛的人说,他就是。孟庆儒从床上起来说,我没有举报任何人,但你们认定我举报,我就随你们去,通过勘验笔迹等手段,必须彻查到底!我要搞清楚是谁搞鬼,你们必须弄清事实真相!

短粗胖的人本想让他签字,以证明举报与事实不符,来了结此案,但没有想到孟庆儒坚决不签字,还要查清真相。他也一时不知怎样答复才好,就改变严肃的态度说,孟老师,我们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了,只想教育教育。举报要以事实为根据,没有事实根据的举报是无效的。您只要签了字,这事就算过去了。

孟庆儒因愤怒满脸血红,他简直怒不可遏,真想挥拳打短粗胖子。短粗胖子本想让他签了字就了结此案,但他看到狂怒到了极点的孟庆儒,凭他多年办案经验,知道孟庆儒的确是委屈的。他就想这儿的老师怎么就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正在他无法撤出病房时,一个电话替他解围了。

来电话的是教学主任蒋忠河,让他快回学校参加紧急会议。孟庆儒关掉手机说,我要回学校参加会议。至于签字,我一定要在问题真相弄清楚之后。短粗胖子干笑两声说,那你就先忙吧,回头再找你!

他们刚走,院长就急忙跑过来。她是看到检察院的车走远了,才过来问个究竟。孟庆儒说反正人倒霉,啥事都能摊上。院长最怕检察院的车了,就是检察院的车,把她当农经站长的丈夫给带走了。经查实她丈夫贪污受贿五十多万,都用在养小三和嫖女人身上了。刚才她躲在厕所里没敢出来,以为那个死鬼在局子里又交代了什么。但看到他们走了,才知道是找孟庆儒。她就想一个穷教员能犯啥事,该不会是养小三吧?她恨透了养小三的男人,更害怕检察院的人,他们要找的人绝没有好果子吃。

孟庆儒在医生护士的议论纷纷中走出了病房,他此刻又有难以言喻的痛苦。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凭空又出来了一帮检察院的人,这锅是越烧越黑。

谣言杀人,口水淹人。中国的一些老百姓历来喜欢在别人身上寻点乐子,然后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在嘻嘻哈哈中由七大姑八大姨传遍所有人群里。即使这人以前是多么优秀,他们也不会同情或怜悯他,反而会更加卖力气地添油加醋,把一个针鼻儿大的事儿汇集成一个个传奇故事。

孟庆儒正被全镇的人编撰着故事,这里有他想象不到的八卦花边,譬如他半夜如何钻进旅店小寡妇的被窝里,小寡妇是如何把他告到检察院。检察院的人如何去逮他,卫生院长又如何以美色劝回检察院的人。院长也是暂时没丈夫的,那个孟庆儒不去县医院偏上卫生院?这故事的发布者就有可能是这里的医生或护士,经他们的描述,又一个精彩的传奇出现。院长就在孟庆儒病房的隔壁办公,只有看孟庆儒时才摘下口罩,为何摘口罩?被制造故事的孟庆儒不知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他想努力地走好自己的路。

欧阳思空现在是他唯一可信赖的朋友。这并不是因为二人有着相同遭遇,而是欧阳思空真正关心他,同情他。患难见真情,孟庆儒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和欧阳并肩走着,感到一丝温暖。街道上的人稀稀拉拉,有打招呼的,有陌生的眼光,甚至还有指指点点的。欧阳思空说,我们不要听别人说什么,我们要有在哪儿被撂倒就在哪儿爬起来的精神。我已想好了,尽快办理退职手续,到深圳老同学的民办学校继续上讲台。孟庆儒窥见了欧阳思空眼角滴下的泪水。他深知欧阳是多么爱他的职业,爱着这块生养他的土地。他不也是如此吗?刘冬梅与他离婚,他心不痛,好像瓜熟蒂落。可唯独要离开三尺讲台时,他的心仿佛被揉碎了。他使劲地握了一下欧阳思空的手说,你一定能行!

对!欧阳思空立刻精神起来,我不能倒下!

他们说话间就到了学校。学校的学生放假了,所有镇上的老师都云集这里。到底是什么会议呢?他俩疑惑地走进了宽敞的会场。这才知道今天要开的是关于晋升职称的大会。难怪这些老师一个不落地被召集上来。

对于每年都要召开这样重要的会议,老师们既迫切又恐惧。因为无论被晋升,还是被落聘,都好像把他们放进油锅里滚炸一下,皆被弄得焦头烂额。真不亚于范进中举呀,弄的一些人或抑郁或癫狂。这其中的苦闷只有这些老师们独自品尝。

孟庆儒的额头冒虚汗了,他从昨晚到现在是滴水未进,双腿都在颤抖。

欧阳思空板着面孔说,这会与我无关了。可他刚悄声说完,徐聪就宣读与他有关的事。根据县局精神,取消欧阳思空评职称的资格,并降级使用。徐聪在会上严厉批评欧阳思空滥办班补课问题,并严厉批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告状行为。强调了师德师风,要为人师表……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他俩。欧阳思空简直要钻进地缝里,孟庆儒真想拿一把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紧接着徐聪又宣读对孟庆儒来说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上级文件精神:根据上级文件规定,被司法部门正在调查的人员不得申报,不在第一线的人员不得申报……孟庆儒终于知道最要命的子弹击中了他,把他杀得哑口无言。他就觉得脑袋涨大,眼睛模糊。他的脸色蜡黄,细密的汗珠流淌下来。他不知是怎样走出了会场,又是怎样走在街上。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尘灰飞扬的水泥路上。手机响了。那是远在大都市里的姑娘,说他如何背叛了她勤劳善良的妈妈。他没有一句辩言,任凭泪水在流,惹得姑娘大声吼叫。

欧阳思空追上来,他拉住他的手说,老孟,你要告他们,这是对你的迫害。他没有言语。他深知,徐聪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算计好了。他摇摇头。

他们就向西走着,就走到了镇西头。他们抬起头都不约而同地说,进糊涂馆。

已经疲惫不堪的两个人被小老板安排到小包间里。他们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两瓶酒。孟庆儒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欧阳思空也说,狗屁职称见他娘个鬼吧!小老板亲自上菜,鲶鱼炖茄子,土豆烧牛肉。孟庆儒说,把你的看家菜多上几道。

小老板对他俩是很尊敬的。可如今这两个人被传得沸沸扬扬。他就想,他要办个补习班,如能请到这两尊财神,还开什么糊涂馆呢?他一有了这种想法,就觉得有了商机,于是他说,我敬献二位老师两道特色菜。

孟庆儒与欧阳思空开始大口吃菜,大杯喝酒。他们极力控制自己,生怕提及最伤心的、最触动神经的事。他们难得这样回避着关键的话题。孟庆儒喝干了一杯酒说,是谁给你起的思空这个名字?欧阳说,我妈信佛,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可她生下我便真的跟佛祖上西天了。那你的名字呢?孟庆儒说,我的祖父是是清末落魄秀才,他希望我能继承儒家思想。他们胡侃着,最终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话题。酒水与泪水搀在一起,又把满腔愤懑吞进肚子里。

他们正喝着,欧阳思空的内弟找到糊涂馆说他岳父马上要咽气了。欧阳思空擦掉了泪水,把一大串钥匙丢给孟庆儒说,我家就是你家,晚上回到楼上住!

欧阳思空走了,孟庆儒心生悲凉,泪水如注。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阴云密布,一场罕见的大暴雨袭卷双哈镇,没有了电,糊涂馆一片昏暗,就连瓦片也被刮飞了许多,糊涂馆的牌匾也被撕碎。夜深了,暴雨才勉强停下来,但小雨仍稀稀落落地下着。

糊涂馆的老板哭丧着脸想留下孟庆儒,孟庆儒醉眼蒙眬地看着被暴雨几乎摧毁了的店铺,苦笑着谢过,便走进了雨夜里。天空没有星星,路上白汪汪一片,冰冷的雨点敲击着他的脸,他几乎是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

欧阳思空经过三天苦寻,在镇西的一处废弃的农田大井里找到了孟庆儒的尸体。经公安部门尸检得出结论:双哈镇教师孟庆儒系酒后迷失方向,失足废弃农田的井里溺水身亡……

欧阳思空昏迷不醒住进医院,维稳人员得知消息,七天以后陆续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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