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风,上关花,雪,月。如此风花雪月之城,不知为多少都市忙碌人之向往。两年了,自从创业,‘旅游’一词再与我无关。忙碌太久,人难免麻木,遇到瓶颈或困惑,这不,终于有个借口可以偷闲。一做散心,二做自省,不无意外,大理,一个适合发呆的地方,成为首选之地。
诚然,我是冲着“月”去,洱海月,面向洱海,思考人生。结果,我也免不了俗,落入“风花雪月”的迷途。
/上帝欲发呆,大理应而生
飞机盘旋在大理上空,窗外,是我见过最美的云海。词穷之余,只用了最俗的一个“美”字,是因为这景象,天是天,云是云,城是城,海是海,每一层如此分明剔透。这一切仿佛是,上帝想发呆,俯瞰苍生,创造大理这座城市。
/谓客栈当温暖——初心,雪
我对客栈的理解,一种旅途中家的感觉。说起老板,令我联想到《武林外传》的佟掌柜,热情,跟客人打成一片。现在想来,我入住蝶梦古榆驿站的老板娘豆豆姐,年龄相仿,颇有佟掌柜之架势。
老板是一对东北夫妻,因为喜欢大理的生活,放弃原有的一切到这里开客栈。夫妻俩说话特逗,类似东北二人转,跟客人们一起烤肉喝酒,胡扯瞎聊。这感觉,仿佛穿越到《笑傲江湖》,一帮江湖朋友胡吃海喝,好不畅快!呃,说来,我喝了有4瓶。。。
席间,豆豆姐说起,家里人考虑到她们回一趟家不易,母亲动手术的事就瞒着她,说来一阵哽咽……如果说,到大理生活,是一个梦想,一份初心,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会经历多少困难多少纠结阻碍自己实现梦想,唯有初心如雪,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原来,风花雪月,“雪”乃初心。
/购物旅行团——欲望,花
大理之行,准备逛逛古城,面向洱海发呆,却误打误撞体验了一回购物旅行团。购物旅行团,躲还来不及,怎么会……
“镇-游轮观光-参观传统白族人家-索道去天龙八部洞150元,就景点门票都不够,再逛逛2个购物点,看着喜欢就买一点,也别花多,百来块钱也算是导游辛苦服务费。不喜欢,也就别买了,听话该干嘛干嘛就行。”豆豆姐这说法,倒有点意思,让我很好奇,购物旅行团到底什么样,如果这是一个商业项目,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于是,带着疑问,体验了一把令人望而生畏的购物旅行团。前2个景点,导游一路在车上介绍白族当地民俗特色,服务热情,接下去2个购物点一车人都没买东西(除我买了一个银戒指),导游脸色变得难看,一声不吭,例行公事完成剩下2个景点。回去路上,玩伴不同程度抱怨导游、抱怨行程,此时此刻,却令我陷入沉思。
我真得想买一个戒指吗?确切地说,我是在寻求一种平衡。从商业角度,这是守恒,从社会学角度,这是一种让彼此舒服的灰色地带。
从网上收集信息,及现场景点处票价推断,正常情况下,仅景点、游轮、索道等合计费用在200多,包含油费导游司机人工费,正常价格应该定在350-400区间,而此团价格150,意图是赚取每人超过200以上的购物佣金。而对于个人来说,如果遇到喜欢的东西,理性购物费用控制在200以内,也算是合理分担团费,谁也不欠谁,多了,就是给购物团的利润。
我买价值198的银戒指,一是因为大理盛产雪花银,二是款式向日葵是我喜爱的花,三是价格在200以内,同比纯玩团,我玩了该玩的景点,还赚了一只戒指,难道不该高兴吗?
真正让我陷入思考的是,为什么大家还陷入抱怨?终于,让我想到一个词,欲壑难填。账面分析,购物团价格是不赚钱,包含人工费等铁定亏钱,甚至可能是因购物点贴钱给每个人才能成团;生意角度,一方亏钱,但也遵照合同履行义务,另一方却挑三拣四,得了便宜还卖乖,哪一方理亏不言自明。
难道,我这是在同情或鼓励购物团吗?不,我是在感谢这次购物团经历,让我更深地理解关于生意、平衡、灰色、欲望及人性。
所谓欲望。如果认为服务,更甚于价格,那么就是纯玩团的客群;如果认为价格重要,服务可以接受次一等,就降低期望值,成为购物团的客群;可偏偏人性的弱点,什么都想要,既想要价格便宜,又想要好的服务,于是造就中国购物团既人丁兴旺,又骂声不断的现象。合理欲望,激发进步,过度欲望,令人迷茫。这就如同赏花,大理苍山花卉繁多,山茶花、杜鹃花、玉兰花、报春花、百合花、龙胆花、兰花、绿绒蒿,单一种花就足以令人心醉,有时候多了,反而有点迷乱。
原来,风花雪月,“花”乃欲望。
所谓生意,不过是依托人性欲望,做到数字平衡,人情灰色,罢了。
常言道:大理,家家流水,户户养花。说这话,憧憬可以,权当是想想罢了。然而,这份惬意自然,倒是能在古城觅得一丝气息。
漫步在这千年古城,古迹躺在那边,我也无暇刻意去记,慵懒无目的性,可能这就是人的天性。突然,有个小姑娘跑过来,“姐姐,你的手绘地图,哪里买的?”“客栈老板娘送的。”原来手上这份地图如此稀缺。人总是如此,经旁人提点,才会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拥有的,已经很多。
坐在边品咖啡,面前人来人往,是我在看他们,还是他们在观赏我,已然分不清。人,生而流浪,身在其中,仿佛又置身事外,每个人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入住瓦猫云,坐落在洱海边银桥镇磻溪村。前往客栈的路上,残墙泥路,跟大多数村子同框无感,不由担心客栈实景与图片是否相符。推开门的一刹那,已然窒息,惊叹一扇门可以分隔天地。
看中瓦猫云,因为TA面向洱海,因为TA有一个书架,因为TA不知所云的名字,正如同选中在洱海发呆,因为洱海,不是海,颇有大隐隐于市之范。
哈,所谓装逼,故弄玄虚,大抵如此吧。
/发呆是一种病,偶尔犯病可以
望不到头的喧嚣、忙碌,自以为得发呆这种病的资格都没有。不曾想到,一壶茶,一本书,可以静静地坐一天,更不曾想到,老天也推波助澜,愣是让你胃疼地躺在床上,抬头就是大海,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如同面前的海水,这么静静地淌着。
/这时候才注意到小人物——路途,风
当周遭只剩下一个“静”字,注意力就会大大提升,你会关注到平时忽略的小人物。
惯于群体行动、划破天际的海鸟,摆弄舞姿、不忘得瑟气质的海鸥,散漫自由、我行我素的海鸭,这是一台剧,正当你陶醉其中,一阵狂风暴雨袭来,海鸟“嗖嗖”齐刷刷地闯出视线,海鸥奋力拍打翅膀,此时的TA已顾不得优雅,以气质换取速度,翱翔是一种本能!只是……海鸭依然不仅不慢,不改频率每隔2分钟跃入海里,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似在判断局势。TA面向海浪,不管海浪打多高,TA不改航向,逆浪前行。
坚持自己的方向,可以,在狂风暴雨面前,依然坚持自己的方向,大可以!
原来,风花雪月,“风”乃路途。
/遇,即是缘分——丹青,月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次挺幸运,遇到4本书,1本关于禅修,1本偏西方哲学,1本曾国藩,1本褚时健。看似毫不相关,却涉及心态、做人、经营企业等方方面面,很大程度解了我的困惑。这跨时空的相遇,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又仿佛是冥冥中给你的答案。
读过《曾国藩家书》的人,一定对曾国藩严于律己,甚至近乎苛刻的要求,印象深刻。在此之前,我也以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人格品质。这次在曾国藩的侧写描述中,我才发现一个有血有肉,甚至可以说是,跟我们一样,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曾国藩的成长历程。30岁之前,他花很多时间在社交,狂傲凌人,想读书却也面临时间不够,或者说也有拖延症等问题。30岁之后,他潜心立志,每日坚持写日记反省、读书,至此逐步成为一个虚心、品格丰富的人。
没有一个人,生而完美,无不经历一个磨砺的过程,逐步成长!在机场遇到一个非常漂亮的日记本,为鼓励自己学习曾国藩,每天坚持写日记,一嘛要漂亮,吸引自己每天打开,二嘛本子要小,刚开始每天写一点点内容,比较容易长期坚持。恰巧,这2点都满足,更巧的是,转身预见《褚时健,从烟王到橙王》,当天凌晨5点赶到昆明,临上飞机这一刻,被褚老吸引,硬撑着眼皮,一口气看完。
机场+飞机上,近3小时翻完这本书,就这么怔怔地坐着,倒吸一口冷气,褚老,经营糖厂、烟厂,种橙子,历历在目,他对产品的执着,对问题的剖析,对人性的把握,令我惭愧。所谓创业,不该高大上,他就是一门生意,应该以生意的角度去衡量,值得所有创业者思考。
在公司,尤其是大公司,喜欢玩数字游戏,实现数字增长以达成自己的kpi,然而,商业不止于此,TA是一门生意,俗话说,你来我往还能赚钱,那就不得不考虑成本,计算投入产出比,如果为正,说明这是一门生意,如果正趋向于无穷大,这是一门大生意,未来的生意,理想派称之为梦想。
如果是负数,称之为玩票,并不为过,只有2种可能,要么是冒风险堵未来,要么就是资本游戏。
各种经典、现代管理流派,价值观方法论,谈不上扯淡,但却可归于皮毛表象。褚老,是个实在人,让一起做事的人都获得利益,这才是本质,也源自于人性。如果做到这点,其他什么价值观、管理论,仅仅是外在辅助而已。
而我们大多数人往往粉末倒置,鸡毛当令箭,以为这是本事,其实力没使到核心点上。
我们看到褚老一次次,游走于政策边缘,甚至拿到中央政府特权,这一幕似曾相似,大品牌找平台游说要资源(非法行贿不在此讨论之列),这不是政府或平台有意偏袒,而是谁的产品硬,谁能产生最大业绩,就能得到最大的资源优待,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归结到最后,还是产品。
一个70多岁老人,从外行,到泡书店自学,请教专家,实验实践,最后成为橙子专家,10年种植,10年换来的橙王。这等做产品的坚持、韧劲、执着,谁能比得上!
//坚持到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
如果商业、团队、产品本质经得起论证,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坚持!
第一车间,投资水电站等等,在这些关键事件点上,褚老,哪一次不是求助无门,继续奔波,坚持到上帝打开一扇门,逐个得到解决。
原来,风花雪月,“月”乃丹心。
在大理,流传风花雪月——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而我经历我所看到的风花雪月——路途风,欲望花,初心雪,丹心月,送给所有创业路上的奔波者。
五月天《后来的我们》「在某处另一个你留下了/在那里另一个我微笑着/另一个我们还深爱着/代替我们永恒着/如果能这么想就够了/无论是后来故事怎么了/也要让后来人生值得/后来的我们我期待着/泪水中能看到/你真的/自由了」
我和你,还有言老师,算是半个同行。本质上,咱们都是讲故事的人。但是,我能胡编乱造,你跟言老师都不能。
我和他...算认识吧。都是媒体人,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在各种社交场合偶尔寒暄。反正,我肯定没我哥了解他,更没你了解他。
我尊称他一声老师,因为他是调查记者中的传奇,也因为他是我哥和温洵的老师。
我很敬重他。确切地说,全国的媒体人,都很敬重他。
他年轻时,私生活不太检点,算是白璧微瑕,但都是你情我愿,局外人也无权置喙。除此之外,无可指摘——气节可圈可点,工作尽善尽美。
前些年,NPA为他颁发终身成就奖,其中一句颁奖词,十二个字,恰如其分。
「饮冰抱薪,血热锋寒,耀彻河山。」
「耀彻河山」四字,言楷之当得起。
我在娱乐圈,也算有几分薄名。总被年轻人追问,如何成为金牌编剧。
咳咳,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金牌编剧,但的确有个小小的建议——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要把生活掰开了揉碎了去观察体会。
这话,是片儿汤话,也是大实话。可惜啊,没狠狠跌过跟头的年轻人,大多不明白。
言老师的背景和私生活都神秘,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我想,他大概会同意我的说法。
我很喜欢读他的工作室出品的新闻,算是半个粉丝。
据我哥说,言老师太忙,新闻稿一般是学生写,他来改。
我哥刚入职时,每每交稿子给言老师过目,都腿肚子哆嗦。有次,我被我妈派去给他送红酒,他正瞪着言老师改过的稿子发愁——批注密密麻麻,基本是打回去重写。不过,重写完,文笔和结构能上三个档次。
我哥说,他离职之前不久,有次言老师读完他主笔的稿子,很和蔼地说,「易辰,恭喜,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当时,我哥眼泪都快下来了——特别自豪,也无比酸楚。
我能理解。大概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的白发。也像我爸把Xenial交给我大哥,自己功成身退,矮胖老头坐日内瓦湖边,在夕阳里垂钓的背影。
嗯,我大哥接手了Xenial,不是辰辰。我说「我哥」,指的就是辰辰。我的哥有点多,一会儿给你细讲。
为什么不让我哥接班?嗬,我爸倒想呢,我哥不干啊。要是让他去Xenial工作,他肯定大惊失色撒丫子就跑,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其实我哥很清醒——市值几百亿的上市公司,他一个空降的太子,哪玩得转。他又不缺钱,何苦。
相比之下,我大哥从上大学,就在Xenial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到我爸退休的时候,他已经靠自己打下了半壁江山。我爸也算后继有人。
抱歉,跑题了。刚说到哪儿了?
哦,对,我是言老师的半个粉丝。
他亲自主笔的稿子不多,尤其年纪大一些之后,一年也就写个两三篇。所以,偶尔看到「言楷之」独立署名的新闻,我都大喜过望,跟过年似的。
我是编剧,他是记者,但讲故事的套路,有相通之处。我读本科那会儿,老师让我们坚持读华盛顿邮报波士顿环球报,学习人家怎么起承转合。我逐字逐句拜读言老师的稿件,对写剧本大有裨益。
他的新闻,角度清奇,鞭辟入里。我最五体投地的一点,却怎么也学不来——文风。
怎么形容呢...笔触干净犀利,说是匕首投枪,一点也不为过。他不渲染,不煽情,形容词都少,看不出他在传达情绪,但思路莫名其妙被他牵着走,每个字都戳人心窝里。
他低调,只上不露脸的访谈,我听过几次。
总有年轻人问他,怎么写出扣人心弦的新闻。他都耐心又笼统地答几句套话,最后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但略微宽泛,时间有限,恕我难以详述。总而言之,大巧不工。」
我觉得,这问题没问到点上。
如果是我,我会问,「言老师,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写出这样的新闻?」
只是,我这问题不能问,他也不会答。
依我拙见,能写出好故事的人,大抵如是。
正因为心是软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言楷之,才遇上了一个温其如玉的温洵。
当年,我们都还年轻,温洵还是我哥的同事兼挚友。我哥偶尔酸溜溜地跟我吐槽,说言老师都快把她宠成掌上明珠了。
「谁敢碰洵洵一下,说她一嘴,言老师肉眼可见地要炸毛。简直是女儿奴...」我哥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对,更像供着个小祖宗...」
我八卦道,「他们俩究竟什么关系?」
我哥面无表情,「依我看,洵洵是猫主子,言老师是铲屎官。」
看来,刀枪不入宁折不弯的言老师,被这猫主子按住了七寸。
他的七寸在哪儿?我哥师从言老师这么些年,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猜去。
唯一的知情人,恐怕就是温洵。可她嘴严,多少年了,对谁也不提。
我的经历乏善可陈,除了...爸多点,身世狗血点。
我有俩哥,一个弟,都不是亲的,胜似亲的。还有仨爸爸——我爸廉霜明,我亲爸,还有我干爹,就是我哥的父亲夏叔。
我的身世,当年都是秘密,我爸跟我干爹玩儿命压下来的。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事说起来有点乱,我来捋捋,你坐稳了听着啊。
我小时候,坊间有传闻,说我干爹是我的亲爸。但他其实不是我的亲爸,我爸也不是我亲爸。我还没出生,我亲爸就被执行了。我亲爸是我爸的发小,也是我爸和我干爹的铁磁。因为我亲爸被执行了,我爸才成了我爸,我干爹成了我干爹。我爸的长子,还有我干爹的独子辰辰,都是我哥。其实辰辰比我大哥还大一点,但我大哥从小就是孩子王,辰辰气场矮了半头,就没争到「大哥」的名号。我哥虽然管我爸叫叔,不叫爸,但我爸把我哥当亲儿子,我把我哥当亲哥。
有次,我跟我哥还有温洵街边撸串。
我说,「以后,把我的身世改编成电视剧,就这几个爸的事,能写上二十集。」
我哥一边嚼鱿鱼,一边哼了一声,「观众朋友们全得给你寄刀片——这么多爸,谁分得清?」
我不服,「切,你看那些清宫剧,皇帝那么些老婆,个个都长得差不多,也没见观众分不清啊?」
温洵是清宫剧十级学者,笑眯眯道,「小主们妆容都不一样啊。比如,口红分成西柚色奶茶色橘棕色豆沙色,眼线有猫眼的自然的上挑的下垂的...」
「眼线是什么?就好多颜色,一块一块的粉么?」我哥不懂就问。
她生无可恋,「...那个叫眼影...」
「哦~」他一脸求知欲,「眼线也画眼皮上吗?」
温洵无语地瞪着这钢铁直男,直接把一串鸡心怼他手里,「...错。画眼球上。」
那时候我和温洵已经很熟了。
我跟她同岁,她是一月份生日,我比她小几个月。我哥暗恋她,我偶尔偷偷叫「嫂子」。
其实我第一次见温洵,她都不知道。
我家里人都清楚,我哥天天把「我们洵洵」挂嘴边上,痴汉脸星星眼。
有次约饭,我去写字楼接他下班,看见他和温洵一起走出来。
后来我哥钻我车里,我问,「那是准嫂子?」
我哥脸红了,还有点骄傲,小声问,「我们洵洵好看吧?」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白得发光,被我哥一衬托,把他那黑脸都照亮了。
她不笑的时候,面相其实有一点攻击性。也不是清冷范...怎么说呢,大眼睛清亮会说话,看着就聪明敏锐。
但她平时特随和,总笑眯眯的,左边脸上有个小酒窝,软软糯糯,能盛二两蜜。
题外话,她家那小子,哪儿哪儿都是孩儿他爸的翻版。走街上,一眼望过去,就知道爸是谁。嘿,偏偏那小酒窝,跟温洵一模一样,位置形状,一毫米都不来差的。
这酒窝长温洵脸上,锦上添花。神奇的是,放男孩脸上也不违和。我第一次见她家小子,就被萌了一脸血——将来肯定是个到处拱白菜的祸害。
前几年,我跟温洵说过这些。她笑道,「小穆,你是不知道,我儿子两岁之前,他爸天天念叨,“儿子啊,你怎么就不学点好,妈妈多好看,你偏要照着我长...你这审美有点跑偏啊,还能不能扳回来了...”」
「换个尿布,拍个奶嗝,喂个辅食,他爸都一脸忧愁,得碎碎念好几遍。我真担心儿子被他念出心理阴影。」
「念叨了这么多年,也没能靠意念扭转基因。儿子跟我更亲一点,跟他爸偶尔还杠两句,但相貌身材气质谈吐,全随他爸。」
「见到旧相识,都跟我说,“你儿子跟你先生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淡淡一笑,左边面颊上的小酒窝软软糯糯。
「我倒希望孩子像他。」
早在第一次正式和温洵约饭之前,我都偷偷叫了好久嫂子了。我哥刚开始还象征性阻止一下,后来也就美滋滋地默许了。
头一次见温洵,我差点嘴一秃噜叫嫂子。好家伙,把我哥的脸都吓白了。
他其实从小就稳重,少年老成,随我干爹。但无论什么事,只要沾上温洵,在他那儿,都天塌地陷的。
就比如,那次他们俩闹别扭。
说来,那都是很多年前了...是个秋天吧?我隐约记得,馀武的天有点凉。
那时,我才26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编剧,有个剧本集体创作,一出差半个月。
晚上八点多一进家,我妈正接电话,「...你有细点的筛子没?得把蛋液过筛,蒸出来口感才细腻。」
我在门口换鞋,朝她挥挥手,「妈,我回来了。」
「快洗澡去,都臭了。」她举着手机,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嫌弃地把我的头发一通揉搓,一边对着话筒唠叨,「蛋液筛完之后,碗里要是有泡,拿筷子把泡都捅掉,要不然,鸡蛋羹蒸出来有气孔,不够嫩。对了,鸡蛋一定要用室温的,从冰箱拿出来,放温了再用...可别小瞧这些细节,成品可是天壤之别...」
我洗完澡从楼上下来,我妈刚挂电话,上下打量我一番,飞来一脚,「廉元穆,你翅膀硬了?!我嗑个CP容易么我?你个狼心狗肺的把小孟给写死了!!」
前段时间,律政剧《无罪抗辩》一播出就大爆,全网热议。我是编剧之一,小孟是我朋友,演男二。我妈嗑男二和女主的CP上了头,大结局男二一死,她差点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赶快按亮手机,点头哈腰,「妈,我让小孟给你录了个视频。」
我妈一把抢过去,看完视频,眼里都是粉红泡泡,「看看人家,小伙儿长得精神,还懂礼貌,“谢谢阿姨的厚爱”,哎呦喂...哎?他怎么穿古装?」
「在戈壁滩上拍仙侠剧呢。」我往沙发里一倒,「他说,天天吃沙子,脸都糙了。等他拍完,我带他来家里吃饭。」
我妈眉开眼笑,「啧啧啧,穿古装也这么好看...《无罪抗辩》里,我最喜欢他那身米色的西装,笔杆条直玉树临风...」
眼看她能花痴一宿,我赶快转移话题,「大晚上的,谁跟你学做鸡蛋羹?」
十里八村都知道,我妈做鸡蛋羹一绝,跟果冻似的,又嫩又爽口。
她完全没抓住重点,眼睛一亮丢下手机,「饿不饿呀?晚饭吃的什么?给你蒸个鸡蛋羹?」
我一点头,她一溜烟冲进厨房,还没忘了数落我,「写个剧本,半个月不回家!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能远程办公么?怎么就非得拉到影视基地去坐牢?你看看你,下巴都瘦尖了,在那儿吃不好吧?」
我跟进厨房,帮她拿鸡蛋,「这剧是大制作,保密条款特严格,集体创作得把大家聚一块。刚谁呀?」
「你哥。」我妈伸手推我,「你滚出去,别添乱。」
「哦,做给准嫂子吃?」
我妈满眼都是八卦的火苗,「可不是嘛!他暗恋人家小温,连你都知道了?」
「嗬,想不知道都难。」我靠门框上吐槽,「年初,我请他吃铁板烧。这哥们儿,左一句“我们洵洵”,右一句“我们洵洵”,整整念叨了一个半小时,我真想让大厨把他按铁板上烧了。」
「再说了,他嘴不馋,以前天天吃鸡蛋清、西蓝花、白水煮鸡胸,说运动员要少吃精细碳水,均衡摄入高品质脂肪蛋白质维生素。这高端鸡蛋羹,总不会是做给自己吃的。」
「你哥说,小温发烧了,明天给蒸个嫩嫩的鸡蛋羹,今晚先练练手。」我妈笑道,「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菜都切不利索,练一宿也未必能蒸出果冻的口感。可惜了我刚给他送的特供无公害鸡蛋...对了,你赶快给他打个电话,趁超市还开着,多买几盒鸡蛋备着。」
我掏出手机,「他们俩还没成呢?」
「早呢...」我妈皱着眉搅蛋液,「你爸见过小温,赞不绝口,说姑娘懂事,性子好,对你哥也好。她一米七,你爸这三寸丁,都没脸跟人家站一块儿。哦,长得也好看,比你哥白不少。」
「妈,你醒醒,是个人都比我哥白...」
「也是...」她恨铁不成钢,「我得好好教育辰辰,赶快下手啊,处得太久,成了哥们儿,不就麻烦了么?他来年也三十了...我三十的时候,都有你跟你大哥俩臭小子了...哦,你田叔叔家儿媳妇刚生个孙女,他都俩孙女了,我啥时候能抱上一个...」
我见势不妙,撒腿往楼上跑,被我妈一嗓子吼住,「廉元穆!你更不让人省心!过年之前,还能不能带个女朋友回家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哪儿说理去?
我躲进屋里,拨通我哥的电话。他有点鼻音,「小穆你回家了?」
「刚到。哥,你感冒了?」
「我爸带着我大哥去帝都开个什么会,政协的,周五回来。改天来家里吃饭吧?哦,我妈说,练鸡蛋羹费鸡蛋,让你多买点。」
我哥精力充沛,给点阳光就灿烂,脚底下像踩着弹簧,biubiu的。见他这么低沉,可把我吓坏了,「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他没回答,只匆匆道,「先不说了,我在超市买鸡蛋呢。见面聊。」
几天之后,我爸从帝都回来,喊我哥来吃晚饭,还特意嘱咐「带上小温」。
我哥自己来的,进门之后,往沙发里一歪,黑眼圈有半张脸大。
阿姨摆上饭菜,我妈把一盘顶着白松露的水波蛋递给我哥,「辰辰啊,嘱咐你多少次,带着小温,我还没见过呢。怎么不听话?」
我哥不出声,闷头扒饭。
我妈还一门心思催婚,「你明年都三十了,人家姑娘这么好,你还不赶快下手,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我赶快在桌子底下踢了我妈一脚,「妈,我刚接了个新剧本,是个大IP改编的家庭伦理剧,给你讲讲?」
我妈识趣地住了嘴。我哥囫囵把饭咽下去,听着我跟我妈扯剧本,有点颓,话不多。
我哥盯着面前的提拉米苏,神情有点复杂,「叔,我家以前房子里的东西,我都看了...谢...」
「敢谢我,揍你。」我爸竖起食指拦住他。
我哥眯眼一笑,「嗯,不敢。保险箱里有枚钻戒,是我妈的?我爸妈平时都戴素圈婚戒,没见过她戴钻戒啊。」
我爸点头,「说来话长。忱哥和嫂子本科毕业结婚,啥也没有。他一个穷学生,哪买得起钻戒?嫂子体谅他,说不要戒指。他郁闷了几天,突发奇想,亲手打了一对。」
我哥眼睛瞪圆了,「...我爸这么多才多艺?」
「这点动手能力都没有,好意思说自己是理工男?那戒指就一素圈,925银,连钻都没有,不难。」我爸乐了,「机床是我给他联系的,俩戒指加一块,成本...换算到现在的物价,不到100块。」
「Xenial上市后,在开普敦有个项目,你爸非要替我去出差,“南非钻石最优质,好好给我们桐桐选一颗。”」
「你爸选裸钻,你妈设计戒托。但她还是更喜欢那只五十块钱的银素圈,再加上戴那么大一颗鸽子蛋做陶塑不方便,所以没怎么戴过钻戒。」
「爸,这钻戒怎么到你手里了?」我插了句嘴。
「我顺走的。」我爸云淡风轻。
我差点把提拉米苏呛进鼻子里,「...百十来万一颗鸽子蛋,你,你说顺就顺?!」
「我也是无奈之举。」我爸转向我哥,神色有点凄凉,「嫂子走后,忱哥宅了一个月,幸好被我们送医院了。从医院出来,就搬了家。」
「他住院时,拜托我替他买房卖房。他怕睹物思人,出院之后,不敢回从前的家,所以让我帮忙处理旧物。新房也没拾掇,就让他的助理从宜家拉了几件家具,凑合上了。」
「我说,“我不是歧视宜家,但你是个上市公司CTO,房子至少装修一下?”」
「他说,“能住就行。我们桐桐懂这些,我没文化,装了也不好看。”」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法再问,只好让我的助理去收拾你家旧房里的东西。忱哥一门心思搞研发,除了数码产品,对物质生活压根没要求,钱都是嫂子管。她不爱买奢侈品衣服包包,但收藏了不少艺术品。」
「嫂子的藏品,大部分被忱哥捐给了咱母校新建的美术馆。我怕他后悔,偷偷留了几件,都是他最喜欢的。结果,他一辈子都没问,我也不敢提。那几件还在房子里,你看到了没?」
我哥凝重地点头,「叔,你给我留了个念想。」
我爸笑笑,偷偷把叉子伸向我哥的提拉米苏,被我妈一巴掌拍回去,「血脂,血糖!」
我爸蔫蔫放下叉子,继续说,「助理问我,夏太太的首饰怎么处理。我哪敢给忱哥啊?只能私自留下。那些首饰,都在嫂子妆台里没动地方,你回头去翻翻。」
「你爸妈把那对素圈戒指带走了。这钻戒贵重,而且,你将来求婚,说不定能用上,我就放保险箱里了。」
「我求婚...」我哥羞涩又苦涩地摇摇头,冷不丁问,「叔,我爸追我妈的时候,跟她吵过架吗?」
我秒懂——这俩黑眼圈,怪温洵。
我爸了然地笑了,「买个洗衣机,还得时不时维修,更何况是俩大活人,哪能不闹别扭?」
「你爸这吵架废,不是不想吵,是一生气说不出话。你妈伶牙俐齿,气急了,能把他怼得自挂东南枝。」
我哥低头想了想,「我妈不是有个竹马么...我爸吃醋,就真能忍住?」
「醋喝高了,谁不得爆发一下?你爸自从知道这竹马的存在,每次见你妈打电话,都不由自主问一句,“谁呀?”」
「终于有一天,把嫂子给问急了,怼了他几句。嗬,忱哥悔得肠子都青了,回宿舍吃不下睡不着,代码都敲不下去,bug都翻番了。」
「那,他怎么哄我妈的?」我哥若有所思。
「他哪会哄人呀?」我爸耸耸肩,「都是你妈哄他。他虽然嘴笨,好在认错态度诚恳,你妈也不小心眼,过几天就翻篇了。」
我哥犹豫几秒,才弱弱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他们还是好朋友的时候,我爸跟我妈说,“学艺术的都不靠谱,不适合做伴侣”...」
他还没问完,我爸大手一挥,「这可不是闹别扭,这是无差别人身攻击。干哪行的没有人渣?跟学艺术有什么关系?我儿子还是学艺术的呢!凭什么一棒子打死?!」
「拿把刀架你爸脖子上,他都不会说这种混账话。」
我妈难得安静了半天,突然推了我爸一把,「老廉,差不多行了。辰辰,你跟小温说什么了?」
我哥抬手撑住额头,看着桌面,嘴角发抖。
我爸沉默一会儿,清清嗓子,「辰辰啊,我零零碎碎听你说过一些小温的事。据我观察,你妈和小温有相似之处——双商高,性子好。」
「但是,你妈外冷内热,小温外热内冷。」
我哥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叔,都说你眼光毒,还真是。」
「毕竟吃了这么多年咸盐。」我爸和蔼道,「小温随和,但也聪明有分寸。」
「比如,那天吃饭,你问她,“你怎么也香香的?”她说,“不懒的时候,偶尔喷几下香水,可能是腌入味了。”这么一句调侃,把暧昧全化解了。」
「我能看出来,她是真心爱护你。但你稍微有点越界的话,在饭桌上,当着长辈,她一句都不接。」
我哥神色黯然,也微微骄傲,「嗯,她心思细腻,又有原则。」
「小子眼光不错。」我爸拍拍我哥的手腕,「听我这老头子一句劝——过日子是细水长流,也是一地鸡毛。脸啊,身材啊,激情啊,全是浮云,扛不过几年。俩人在一起,舒服,省心,互相成就也互相迁就,才是正经。」
「小温跟你妈一样,独立又通透,将来既是好妻子,也能做同进同退的战友。」
「但是,这种姑娘,一般不缺人追,即使没人追,自己也能过得挺好。她不会依赖你,更不会利用你,对你好是出于欣赏,不是当备胎吊着,更不图你的钱和照顾。既然两不相欠平等付出,她们有标准和原则,不会轻易感动,更不容易娶回家。」
「咱还说你爸妈。我做伴郎,帮着张罗婚礼时,问过嫂子,“追你的人能绕四环一圈,是什么感觉?”」
「嫂子笑笑说,“我知道我好看,但我在感情里的不安全感,恰恰来自外表。”」
「“我的追求者里,99%是喜欢我的脸,把自己心里冰雪美人的形象投射到我身上,想把我改造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但夏忱不一样。刚开始,可能是看脸,这也难免。但做了三年挚友,到告白的时候,我确信,即使年华老去,他也依然爱我,连我的公主病一起爱。”」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你爸觉得自己是暗恋,其实嫂子早看穿了,一边做好朋友,一边观察他。三年,他通过考核了,这才跨过门槛,成了男朋友。」
「她没看错——你爸的确连她的毛病都喜欢。」
「才大二吧,他就说过,“我们桐桐有时候不接地气,骄傲得跟只小孔雀似的。但是,连她犯公主病的时候,我都觉得可爱。”」
「他是个糙汉子,追姑娘傻傻的没套路,但真就潜移默化地解决了她的不安全感。要是他有点以貌取人的苗头,早被嫂子毙了。」
「你刚才问,他们吵不吵架。都说你爸妈是神仙眷侣,但神仙落到地上过日子,也有矛盾。比如...」我爸狡黠地笑了,「辰辰,其实你是个小概率的意外。」
我哥一口提拉米苏噎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问,「...措施没做好?」
我爸呵呵一笑,「忱哥说做好了,你是那失效的3%。」
「你妈最烦小孩儿,但怀上你之后,有点舍不得,也就顺水推舟了。带着你从德国回来,她为了支持我们创业,把雕塑都放下了,专心带你,真是巨大的牺牲。」
我哥点点头,「我妈虽然爱我,但脾气不好,我爸更耐心。Xenial步入正轨之后,我爸再忙,也天天带我上班,是为了给我妈空间吧?」
「对。忱哥特喜欢小孩儿,但也知道,嫂子是小仙女,不喜欢生活的琐碎。所以,经济条件好起来之后,他一点都不肯委屈她,包括抽时间陪你,让她专心创作。」
「你想想,他们俩天天干柴烈火,你为什么没有弟弟妹妹?还不是因为嫂子不喜欢孩子。」
「你们年轻人,想法太浪漫——哪有什么灵魂伴侣啊?婚姻不就是磨合妥协么,你爸妈也不例外。」我爸有点柔情地看了一眼我妈,「你看你阿姨,嘴这么碎,我是真烦,都想躲车里过夜。」
我妈咣地捶了我爸一拳头,「老廉头,你皮痒?!」
我爸龇牙咧嘴,「但婚姻,就是要连着她的毛病一起喜欢。」
我妈一脸娇羞起身,「那个...我去泡点茶。」
...我和我哥两只单身狗,默默对视一眼...这恋爱的酸臭味...
我爸拿指尖敲敲桌子,严肃道,「辰辰,我说几句大实话,你别不爱听。」
「就算你不告白,小温难道看不穿你的心思?」
「我猜,她心里有个痛点,你没戳中。你觉得自己掏心掏肺,但在她眼里,还是有隔阂。」
「她想要的,出于自尊或自卑,不愿伸手找你讨。而且,你能不能给得起,也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简单。就跟嫂子一样,她在等你慢慢证明。」
「叔,都说姜是老的辣...我真服你。」我哥突然眼圈红了,「我现在知道洵洵的痛点了,但...也来不及了。」
我爸一拍桌子,「你小子干嘛了?出轨?!」
「没...」我哥被逗笑了,可这一笑,眼泪差点没忍住,「我吃醋,说了气话。」
我爸叹了口气,「日子还长呢,慢慢补救?」
我哥委屈兮兮地摇头,「我本来也没多少时间...碰到了她的底线,怎么挽回,她都不信,还让我...别说谎。」
我本以为我爸要安慰他,可我爸沉默着品了两口茶,语气凝重,「我不知道你对小温说了什么,但气话,往往是平时不敢说的大实话。涉及原则问题,你别骗自己,也别骗她。」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坦荡敞亮。我也相信,你此时此刻,的确喜欢小温。」
「但一点朦朦胧胧的喜欢,扛不住现实的风吹雨淋。」
「如果你接受不了她的某些特质,趁早放手。日久见人心,所有伪装,总有一天得血淋淋地撕开。到时候,你痛苦,她也痛苦。」
「叔,我不是...只有一点喜欢。我是...」我哥按着鼻梁忍着眼泪,缓了缓才说,「我的感情是真的。我说不介意,也是真的。」
我爸一看他要哭鼻子,怕伤他自尊,赶快推我一把,「小穆啊,带你哥上楼坐会儿。我跟你妈出去遛个弯,消化消化食儿。」
「辰辰,所谓“一诺千金”,在我看来是屁话。年轻人血气方刚,誓言最廉价。你自己想清楚吧,叔只能帮你到这儿。」
一进我的卧室,我哥毫不客气,一头扎床上。
我丢给他一盒面巾纸。他擦擦眼睛,犹豫着问,「我能问个问题吗?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不回答。」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这么小心翼翼,还是头一次。
「小穆,你介意自己的ADHD么?」
全家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除了ADHD,还有一堆旁的病。我这ADHD,症状挺多,手抖什么的藏也藏不住,我倒也不避讳,「还行吧,习惯了。这病又不怪我,我亲妈嗑药,上哪儿说理去。」
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那,如果,假如,你有点喜欢的姑娘说,她介意你的病,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我大概明白了,「温洵什么病?」
「她的隐私我不能说...」他揉揉眼睛,「反正,我...我说了些混蛋话...我说...我不想找个病人做女朋友...」
我十脸懵圈,「你,你说这干嘛?作死啊?」
他咣咣捶床,「我就是吃醋到炸,脑子一热...真想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哥,我不得不打击你。如果我是她,应该不会和你在一起了,不管她多喜欢你。」
他把头埋进我的枕头里,闷闷地问,「我道歉,解释,挽回,全没用吗?」
我叹道,「她不会相信。你现在喜欢她,让你摘星星摘月亮,你也满口答应,还觉得自己一诺千金感天动地。但时间长了,喜欢淡了,所谓承诺,屁都不是。」
「做病人,已经够辛苦了。再摊上个不能接受自己病情的伴侣,要天天装正常,想想都累。」
他没说话,趴了半晌,才缓缓爬起来,「我真的不介意。但她不信。」
「以前,在她心里,我可能在友情和爱情中间骑墙,现在...怕是被画进了“普通朋友”那一档,翻不了身了。眼睁睁看她放弃我...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想了想,「她对你讲过病情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他急得粗口都爆出来了,「她想说来着,我TM不肯听啊。」
「我们吵了一架,明明是我伤了她...第二天,她主动来找我解释,还要分我一口奶茶...我说...」他吸吸鼻子,「...我说,“给你十分钟。我一会儿有约。"」
「她明显失望,但还是坚持说,“要不,下班再说?”」
「我...我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
我坦诚道,「一个病人主动坦白病情,需要多大勇气?你还让人家大庭广众之下披露隐私...」
「我知道自己混蛋...可也晚了...」他歪歪斜斜地靠上床头,「其实...她给我个台阶下,我心花怒放,但...还在吃醋,心里别扭...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也不知道我伤了她。我想...她要是过来摸摸头,我也就没事了...就...嘴硬了一下,盼着她跟以前一样,再哄哄我。」
「后来她说,“算了”...我还委屈,说我要去约会。其实不是约会,是我跟你吐槽的那个强行相亲局...」
「一进停车场,正看见洵洵跟邓瑜谈笑风生,靠...我真想一头撞死,给她们助助兴...」
我...我想呼他一巴掌,「你想让人家吃醋?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用小学二年级的招数?!」
他自嘲地勾勾嘴角,「我还干了更幼稚的事,说出来你都不敢信。」
「我满心都是洵洵,哪儿有心思相亲啊,敷衍着吃了一会儿,编了个理由,赶快回家了。一整晚,我隔五分钟看看手机,就盼着她给我发个短信,调侃或者八卦都行,骂我一句也行,我好就坡下驴,去工作室跟她解释清楚。」
「结果,她没动静,我又急又气,一宿没睡。第二天,我早早去上班,想趁着同事还没来,把话说清楚。心急火燎等到十点多,她还没出现。我有点紧张,也有点...小期待,是不是她...吃醋了,躲着我呢?」
「然后我就...又作死了。」他抬手撑着额头,「我那篇稿子爆了,每天十几个会连轴转,没法去找她。但她不在,我牵肠挂肚,无心工作,就...给她打电话,叫她来上班。我拉她去喝个奶茶,道个歉,就翻篇了。」
「她说不舒服,我不依不饶。等她到了,我才发现,她小脸都烧红了,还被我从床上拎起来,送个无关紧要的文件...」他说不下去了,抬手按住心口,「我这心...疼得...都碎成渣了...」
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哥,你过分了啊。温洵被你捅了一刀,还哄着你,你呢,没完没了...我爸妈天天夸你稳重,你这人设崩得...」
「我现在都明白了...」他鼻音浓重,「她睡了一天。醒来之后,我诚恳道歉,想着...她肯定要骂我几句,或者捶我几下...我心里还能舒坦点。」
「可她只说,她也是我说的那种病人,但她不怪我说过那些话,因为...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你还没正式见过她。她的声音特别好听,不算甜,但很清亮,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我特别喜欢听她说话。但那天,她每吐一个字,我这心...就被扎一针,真想捂住耳朵跑出去。一年了,我第一次...那么害怕听她说话。」
「她一句重话都没说。句句在理,逻辑清晰,毫无情绪波动。」
他缓缓抬手,捂住眼睛,「但是...我心里清清楚楚...」
「她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给我判了死刑。」
我抻出几张面巾纸递过去,他擦了脸,才喃喃道,「我差一点就当场告白了...」
「我真想说,洵洵,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不懂的,都愿意学。你让我陪你一程,我能证明的。」
「幸好没说。」我长出一口气,「她肯定觉得你是同情她,草率地随口一说。那可真没救了。」
我哥点点头,「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这些,只想到...我把她伤得彻彻底底,她能答应才怪...」
见他一脸崩溃,我赶快安慰道,「你既然知道她的病情,赶快学呀。」
「...具体的...我不知道。」他懊恼地摇头,「我求她教我,她敷衍地说,"以后吧。”」
「她不想教我。她想说的时候,我不肯听。后来,就连这个话题,她都不想再碰...」
我无奈摊手,「她肯坦白的那一时半刻,一旦过去,就追不回来了。你千万别追问,只会让她烦你,问不出什么。」
「你早说啊...」他一拳捶到墙上,语无伦次,「我...我后来问过好几次...她没怪我烦人,但神色不对。」
「我不想逼她,但我真的急...她一天天离我越来越远,我...我连她的病情都不知道,怎么拉住她?」
我扶额,「虽然但是...哥,你可真把雷全踩了个遍。」
「我不知道她具体什么病。但我身边一些ADHD病友有心理疾患,我也看过心理医生,能猜到一点点。」
我哥眉心皱起来,担忧道,「你看过心理医生?现在还好么?」
我点头,「ADHD患者得抑郁症的几率,比普通人高。所以,我虽然没得过抑郁症,但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常去找心理医生聊聊,就当预防。」
「温洵的病情,她不想说,你不能逼问。她更没有义务给你科普心理疾患。」
我哥困惑地摸摸头,「可她...她伶牙俐齿,又是科班出身,讲心理学头头是道,可清楚了...」
「事涉自己,不一样。谁乐意揭自己的伤疤?而且,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他黯然点头,「她说,她和我的悲欢并不共通...我听到这句,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不怪你。举个例子,你打棒球时,关键部位被击中过没?」
他神情扭曲一下,「...有...幸好没留下永久性伤害...」
「让你给一个女生描述那是什么感觉,你怎么说?」
「...这...」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疼得有点缺氧,躺地上起不来...不过这...女生怎么可能懂?」
「对呀,理解不了,不是女生的错,只是因为她没体会过。同样的,我描述ADHD的感觉,温洵描述她发病时的感受,你也不明白——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哥眨巴着眼睛,「...你这例子...虽然蛋疼,但真传神。」
我撇撇嘴,「我好歹也是个编剧,这都说不清楚,饭碗还端不端了?再举个例子,你没有脾这事,会到处宣扬么?」
「切除脾脏,不是你的错,但你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好像不太完整,更不愿让别人知道你不完整。心理疾病和认知缺陷,耻感要强上好几倍。要不是这ADHD藏不住,我也想隐瞒,装成普通人。」
「你再想,假如一个朋友逼你科普,没有脾是什么感觉,影不影响日常生活,你烦不烦?更何况,心理疾患大多有诱因,你追问,就是揭人家的伤疤。」
他抬手捂脸,「我...我不是故意惹她烦心...我是急疯了,怕她...突然就不要我了...我到时候再问就晚了...」
我拍拍他的肩,「知道,你们这些健康的人,其实不太懂我们病人的心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没问过我ADHD的感觉。不是你不关心我,而是悲欢并不共通。」
「你们不敢问,是怕我们难过。我们不提,是因为你们听不懂,也怕你们尴尬,更怕你们知道了我们的病情,把我们当瓷娃娃,不知道怎么正常相处。我们不肯讲病情,你们说不定还要生气失落,怪我们不肯敞开心扉。这,就是悲欢不共通。」
「温洵这么聪明冷静,如果生气,也不是因为你不懂她的感觉,而是因为,你不能接受完整的她,没有耐心听她说话,她不想说的时候,还追问她。」
我哥垂下头,惘然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打击教育完,赶快找补,「不过,你也算没有痴心错付。起初,她愿意对你坦白病情,还哄着你,是真的在乎你。」
「嗯...」他吃力地笑了一下,「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她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我说了那么多混账话,还要夺门而出,你猜她说什么?」
「她哽咽着说,雨太大,让我别开车,拿着伞。」
「她哭得梨花带雨,还在担心我...我都不忍心回头看,心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她来上班时,衬衫都湿了一半。我这才想起来,我拿走了唯一的伞。」
「其实...我看她穿得少,去“相亲”前,把帽衫给她留下了,又拉不下面子明说。但她...没穿走。」
「如果我没把伞拿走,如果我当时说一句,“你穿我的衣服回家”,她也不会淋雨,不会发烧...」
他一脸懊恼,我忙插嘴,「这都是小事,你当时也气,哪能想到这么多...」
「别给我找借口。」他不以为然地摇头,「如果是我爸,肯定能想到。」
「她宠着我,包容我,我全都知道。」
「可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她对我...还是一样好,只是...越来越客气。」
「这两周,我总想证明她还在乎我,疯狂点菜,她乖乖给我做。」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给她蒸个鸡蛋羹,她说“谢谢你照顾我。”」他满目哀伤,「如果是以前,她才不会谢我。夸完好吃,还要提提建设性意见,鼓励我多做几次投喂她。」
「叔说得没错,我妈外冷内热,洵洵外热内冷。」
「要让洵洵信任,很难很难。她信我,但我混蛋,把话说绝了。再怎么挽回,她也不会再信。」
「而且,她最温柔,也最狠心。」
「她的前男友裴璟,就是头脑一热说了分手,后来再怎么打滚求复合,也无济于事。我...我还笑话过裴璟脑子进奶茶...我不是脑子进奶茶,我...根本没脑子。」
「再说,裴璟是洵洵的初恋。初恋啊,她都舍得快刀斩乱麻,更何况是我...」他沉沉叹气,「我无名无分,连个前男友都不是。」
我弱弱道,「她可能是...受过伤害,自我保护。」
「嗯,不怪她。换成我是她,也不能原谅。」我哥低低道,「我问她,我要做什么,她才肯信我。她微笑着说,“易辰,咱们不是好好的么。”」
「表面上,我们还是好朋友。可我最怕她这样,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好像...下定决心了。」
「我这么难过,她一定看出来了,还给我讲,以前,我对她怎么怎么好,还说我救过她的命...」
「可我听她说起从前,嗓子卡得生疼。」
他笑了笑,半是苦涩,半是怀念。
「我和洵洵的从前...多美好。我...连孩子的小名都起好了。」
「我真怕...我和她,没有以后了。」
我有点词穷,「还是朋友,你就有希望...」
他摇摇头,眼睛黑沉沉的,「小穆,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以前,我说点什么,洵洵都能笑出酒窝。可这段时间...我怎么努力,都逗不笑她了。」
「我是真的慌了——我只会逗她笑,别的什么都不会。」
「她味觉敏感,最爱美食,可我不会做饭。她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太懂。她推荐的书和电影,我都看了,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突然明白,我爸总说“我们桐桐有文化,不像我”,不是自谦,不是玩笑,是一点不掺假的自卑。越喜欢,越自卑。」
「毫不谦虚地说,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极少觉得自己不如人。但在她面前,我真是低到尘埃里去。洵洵那么古灵精怪,鲜活可爱得会发光,我怕她嫌弃我,想着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最自卑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哪怕我什么都不会,至少,还能逗她开心。」
「其实,我哪有那么有趣...能逗笑她,只是因为她觉得我可爱。如今,我在她眼里,没那么可爱了...她看着我,大眼睛清凌凌的,像浮着一层碎冰,再也见不到从前暖暖的光。」
「我连逗她笑,都办不到了...那,她还留着我,做什么?」
「哥,你挺好的,别妄自菲薄。」我有点心疼。
他颓然叹气,「我以前盲目自信,觉得自己懂她。其实,我真不如言老师。」
我心里一沉,「所以你那天...是吃你们言老师的醋?」
「我以前也吃醋,但都藏得好好的,这次...实在没忍住。我知道,洵洵和言老师清清白白,也知道言老师喜欢她,但是深藏不露,她未必能察觉。」
「我总以为,洵洵和言老师相处太累,他总惹她掉眼泪。我还以为,我比言老师会照顾她,逗她开心。」
「直到...洵洵发烧的时候。」
「我一见她发烧了,又自责又心疼,实在等不到下班,把后面的会和工作都推了,飙车回去看她。」
「我进屋时,她已经睡着了。半夜醒过一次,不肯吃东西,我一说话,她就要哭。我急得团团转,可实在束手无策。」
「第二天,言老师打来电话。洵洵一听他的声音,差点哭了。」
「我心里一凉。她掉眼泪,可能是委屈,生气,气我也气言老师,但肯定也有依赖。毕竟...他是真把她捧在心尖上,护得密不透风。」
「他不知道我在旁边,开口就问,“小洵,你是病了,还是哭了?”」
「你看,她还没讲几个字,他就能听出声音不对。再看看我,不光没听出来,还把她从床上拎起来送文件。」
「洵洵当时生言老师的气,吼了他一句,“你才病了!你全家都病了!”」
「我当时后背发凉——谁敢吼他言楷之?」
「但言老师不但没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哄她,“不想说话?那咱们就不说。睡吧,醒了给我打个电话,发短信也行,好么?」
「“把易辰叫来,给你买点西瓜,还有果冻,填填肚子,吃了药再睡。你乖乖睡一觉,明天醒来就能吃下东西了,让他给你蒸个嫩嫩的鸡蛋羹,少放油,可以放一点点虾仁葱花,能提味。”」
「言老师多犀利的一个人啊,交代工作惜字如金,半句废话都没有。」
「我从没听过他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哄小宝宝睡觉似的。我都怀疑,要不是因为我在,他能给洵洵哼段摇篮曲。」
我困惑地问,「他喜欢温洵,怎么还撮合你们俩?」
「不光撮合,还怕我误会。他要带洵洵...出差,特意跟我解释一番。」
「我猜,他太喜欢家里这小姑娘,像嫁女儿一样,交给谁,都不放心。他和洵洵...又不可能在一起。也就我,勉勉强强还凑合。」
我有点担忧,「可...你们言老师...咳咳,阅人无数,名声在外...说句不好听的,是不是想睡温洵?」
我哥坚定摇头,「他要想睡,早就睡了。洵洵毕竟小他13岁,好骗。他是真走心了。」
「那天晚上,我去超市买鸡蛋,他突然打来电话,问我工作上的事。」
「在清江暗访,打电话不方便,容易暴露。他走了两周多,无论工作多紧急,从没给我打过电话,这是唯一一次。」
「他没提洵洵,但东拉西扯不肯挂电话,还能是因为什么?她生病,又不在身边,放心不下。」
「所以,我说,“洵洵安稳睡下了。我不太会照顾人,您提点一下?”」
「对学生,他一向和善,但也公事公办,拒人千里之外。师从言老师好几年,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聊私事。但他没拒绝,说明还是有话要嘱咐。」
我插嘴,「你们师徒俩,真是心意相通。」
我哥点头,「越是对手,越能心意相通。」
「我又问了一遍,他才说,“果冻要黄桃的。”」
「”吃完甜食,你得督促她刷牙。她要是懒,漱口也行。“」
「“她睡下之后,你如果不忙,就偶尔进屋看她一眼。她逞强,起不来床也不想麻烦别人。你刚好进去,她才肯叫你帮忙。哦,床头柜上摆杯水,她能自己润润嗓子。”」
「“进屋别开灯。她头晕的时候,怕光,也怕声音。”」
「“别逗她说话。她性子刚强,但生病的时候,动不动就掉眼泪,哭完又睡不好,醒来容易头疼。”」
「“从脑震荡之后,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你好好哄睡,明天她睡醒,病就能好一半。”」
「他嘱咐到这,自己都尴尬了,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易辰,你别多心。之前她生病,也就西瓜果冻鸡蛋羹能勉强吃几口。你在清江,我才越俎代庖照顾她。”」
「我...心酸得很,也不全是吃醋,就是...心酸。这怎么形容呢...」我哥的神情有点恍惚,「洵洵推荐过一部电影,里面有几句台词。」
「言老师对洵洵,有无尽的温柔。四十岁的男人,像孩子一样,纯真的温柔。」
「他肯定了解洵洵的病情,也能懂她。」
我正要出言安慰,我哥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他一看屏幕,马上起身出门,「接个电话。」
这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回来时,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看就是哭过了。
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我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尹晞。」
我哥说过,他讨好尹晞,刚开始是为了追温洵。一来二去,这俩人还真看对眼了,成了铁磁。
「尹晞说...」我哥深呼吸几下,「...说他搬家了。叫我有空过去坐坐。」
我很费解,「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怎么了?」
「我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尹晞也在。」我哥目光迷离,望进窗外夜色,「他是隐晦地说...以后不蹭住我家别墅了。」
「他升职加薪之前,没钱,租了个条件特差的小公寓,楼下是个菜市场,从早吵到晚。需要起早贪黑敲代码的时候,就去我家住。」
「他住我家,我求之不得。那房子跟坟场似的,他住进来,才有了人气。我偶尔过去,跟他一起敲代码打游戏,喝啤酒吃烧烤,多好。」
「洵洵总说,是我把他拉回正途。其实,我和他都是从小没妈的孩子,能聊到一块,是互相治愈。」
我哥怀念地笑笑,「这兄妹俩挺像,都聪明,也够朋友。」
「我在象牙塔里呆久了,头脑简单书生气。尹晞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被社会毒打过,精明接地气。暗访时遇到瓶颈,我总拉上他一起想对策。」
「他有好些剑走偏锋的鬼点子,冷不丁一说出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扯淡,你小子玩儿我呢?”但一试才知道,不服不行。比如,怎么给清江的小官僚们塞钱,都是他教我的。」
「刚才...」他吸吸鼻子,「尹晞问,“听说你脱单了?”」
「我忙解释说,其实是强行被相亲,那天说的混账话,都是气话,不作数的。」
「尹晞一向满嘴跑火车,居然欲言又止,“哦,听你解释清楚,我就不生气了。那个...有个事。”」
我哥慢慢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眼圈泛红,「我追问了几句,他才犹豫着说,“师父,跟你说几句交心的话。你虽然没坦白过,但我能看出来,你喜欢我妹,我也真想把你变妹夫。”」
「“其实,我搬家有段时间了,但一直没告诉你和我妹,还是常到别墅这儿来。不是因为这儿安静,而是想给你送助攻。我在你家,我妹就常来常往。她从小就护着我,你对我好,她就能多喜欢你一点。”」
「“我真不是指责你。无论你和她怎么样,咱俩都是一辈子的好哥们儿。你为我做的事,我都记在心里。”」
「“但是,我妹性子倔,我说了不算。咱们能不能成一家人,勉强不得。我舍不得看我妹难过,也不愿意见你伤心。”」
我哥缓缓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滚进鬓边。
「他一定和洵洵聊过了,所以...好心提醒我,放手吧。」
「洵洵...不会爱我了。」
那天,我哥在我屋里呆到半夜,一会儿说几句话,一会儿默默发呆。我爸妈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没来打扰。
我没喝酒,开车送他回家。他整个人都怔怔的,我想留下陪他,但他知道我次日要出差,非赶我回家。
说实话,他单方面失恋,我没太当回事。他以前表白失败过两次,郁闷几天,也就知难而退了。
万万没想到,过了两三天吧,他给我打电话,嗓子有点哑,「小穆,你的心理医生方便跟我聊聊吗?尽快,诊金不是问题。」
我被吓了个激灵,「温洵又把你怎么了?!你你你,抑郁了?」
「我刚把她送走。她现在不在馀武,也没把我怎么样。」他的语气很平静,「我既然要学,得找专业人士。」
我愕然,「...尹晞都让你放手了,你还没翻篇?」
「这篇我翻不过去。我昨晚...在她屋里睡的。别误会,什么都没发生,她睡床上,我打地铺。」
「...你图个什么?」我风中凌乱。
「我这几天失眠...闭上眼,就一遍一遍回想那一夜...假如我没夺门而出...假如我回头抱抱她,道个歉...现在我和洵洵是不是还好好的?会不会...我走出那扇门,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深吸一口气,「对了,我拿到NPA提名了,还是新人奖,就我上次放弃的那个。」
妈呀,可把我给激动的,「这么大的喜事,你早说啊!!出来喝两杯庆祝?怎么没见媒体报道?」
「过几天才正式见报。先别外传,这是内部消息,言老师的途径。」
「庆祝...以后吧,现在高兴不起来。这专题,有洵洵的一半,她不肯署名。」他苦笑一声,「除非我能追到她,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奖。」
「要是真拿了奖...以后,走到哪儿,都得有人问我这奖项背后的一波三折。」
「我该说什么?“我有个...同事,普通朋友,叫温洵。这专题,关键证据是她察觉,方向出错是她力挽狂澜,第一手资料是她从奇奇嘴里问出来的,采访全是她陪我做,稿子都是我们俩一起字斟句酌...”」他的声音一颤一颤,「我到什么时候...才能平静地说出这些?」
「扯远了...」他清清嗓子,「为了运作这个奖项,趁提名还没公布,言老师帮我约了一个大佬,今天喝了个茶。」
「老爷子七十多岁了,是中国新闻事业的奠基人,我只在教材上见过。他德高望重,已经半隐退了。请他指点我...也不知道言老师怎么说动的。据说,他比言老师还严格犀利,要把这茶喝得有滋有味,我做了不少功课,得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昨天,我想,回家肯定睡不着,在她身边,说不定能睡得好一点。」
「而且,洵洵这一走,谁知道什么时候回...几个月见不到她,等她回馀武,说不定我都成普通朋友了,好朋友都算不上...趁着现在,还能离她近一点...我死皮赖脸求她,收留我一晚。」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她对你...还真不设防。」
他笑了一下,「嗯,之前有一次,她在医院被吓坏了,一身血,不敢回工作室,我带她回我公寓睡的。她做噩梦,我把她叫醒,打地铺陪她睡了一宿。」
「其实...是她好好睡了一宿,我...心狂跳睡不着,半夜偷看她,天快亮才躺下睡了。」
「昨天,她明显很为难,我不要脸地翻了旧账,说我以前也陪她来着,她才没拒绝。」
「毕竟...宠了我快一年...」他幽幽叹气,「现在...她不要我了,这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我任性,她还是由着我。」
我问,「那你今天这茶喝得怎么样?」
「还行,老人家没传说中那么严厉。就是...我真有点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昨晚一点没睡着...但想明白了好多事。」
「讲讲?」我前排吃瓜。
他有点宠溺地笑了一声,「我们洵洵是个小睡神,动车飞机公交车出租车,没她睡不着的地方。还枕着我的肩膀睡过好几次,有时候流口水。」
「昨天半夜,她睡着之后,我爬起来看她,绞尽脑汁地思考,我为什么喜欢她。」
「她的呼吸很轻,睫毛很长,一颤一颤。」他语气羞涩,「我真想摸摸她的小脸,像个甜甜的桃子。」
「她是好看,可追过我的姑娘,也有比她好看的。她是可爱,是聪明,可有时候...脾气倔,有点毛躁,又被言老师惯上了天,胆子越来越大,嘴上不饶人。」
「比如,她说,“你喜欢和我一起工作看电影约饭,愿意对我吐露情绪,是因为我阳光又有趣,能安慰你,哄着你,许你蹭饭,逗你开心。”」
「我委屈得想挠墙。冬天,她找不到尹晞,天天愁眉苦脸,我也一样喜欢她。她这话对我不公平。」
「她还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别轻易说你不介意。这样说,很不负责任。”」
「我是不懂,但我愿意学。听说她生过病,我一丁点都没介意,就只有心疼,哦,还觉得自己混蛋。」
「我盯着她,想了快一个小时,才得出结论——没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她。只要是她,怎么都好。」
「像中了毒,上了瘾,霸道不讲理,只能认命。」
「上次在我家,她睡着了,我躺在地上,听着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跟着打拍子,一边听,一边忍不住想笑...」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要是让洵洵看见,肯定要踢我一脚,叫我傻子。」
「听着听着,我睡着了。梦里,有一片静静的海,软绵绵的沙滩。月光是银白色,在浪尖上跳啊跳。海浪有节奏地拂上沙滩,一声,又一声,沙沙的,很轻柔。」
「但昨晚...我听着她的呼吸,一阵一阵鼻酸。」
「一片漆黑里,我想起梦里的那片海,觉得自己像一尾鱼。」
「我没心没肺地游来游去,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海里。直到有一天,作死跳到了岸上,怎么蹦跶也没法呼吸,才明白海是什么,自己又弄丢了什么。」
「我那几句气话,只是导火索。我其实...早就错了。」
「洵洵知道,我心里最大的结,一是父母,二是独立。这一年,我有一点不开心,她都旁敲侧击地引导我说出来,耐心帮我开解。她特别擅长逗我讲话,既不伤我自尊,也不好为人师。」
「她心细如发,我习以为常。」
「再看看我。我努力对她好,可那都是我以为的好,让我自己舒服的好。我从未深究,她经历过什么,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聪明细腻得吓人。」
「她性子开朗,我就先入为主地臆断,她的人生和我的一样,要什么有什么。我没见过她的少年时代,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更没想过,她要多努力,才能看起来顺风顺水。」
「我知道她有童年阴影。这一年,我有成千上万个机会可以问问她,当时难不难,怎么撑过来,现在好不好。可我从没问过,甚至都没想过要问。」
「但凡我对洵洵...有我爸对我妈一半贴心,也不至于...走到现在的死局。」
「她的玲珑心肠,是一片海,我习以为常却不自知。我的爱,蓄谋已久,却是自我感动。」
「我总觉得,她和我,是洵洵和易辰啊。我们能一直一直走下去,也许有一天,我能好朋友变爱人。如果我特别幸运,还能...」他没说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擦肩而过,也能一直做知己。」
「可我昨晚看透了,那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如果我没娶到她,她总有天要嫁给别人,婚宴我都不敢去,怕忍不住砸场子。她的丈夫,怎么会愿意妻子有个蓝颜?洵洵是人间清醒,这道理她肯定懂。」
「而且,我如果放不下她,怎么办?万一我娶了旁人,心里装着个白月光,怎么办?这对谁都不公平。」
「所以,如果娶不到她,就只能陌路。」
我了然,「你舍不得。」
「对。」他的呼吸沉重却平稳,「洵洵说,她看着我,总想到两个词。」
「我爸说过,“我们桐桐愿意陪着我。世上这么多人,没几个能像我这么幸运。”」
「我当时十八岁,不懂爱,也不懂自由。我想不通,他心里装着我妈,孑然一身十五年,为什么说自己幸运。」
「可昨晚,我终于懂了——我爸就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他心无旁骛地热爱自己的事业,还娶到了十八岁时一见钟情的毕生挚爱。」
「这不就是爱和自由么。人这一辈子,还图什么呢?」
「这么一对比啊...昨晚,我听着洵洵的一呼一吸,心里满满都是绝望。」
「我想对她说,“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以爱人的身份陪你走一程,多长多短都可以。如果我不够好,你再放弃我也不迟,我甘之如饴,愿赌服输。”」
「“但我们都还没在一起,你怎么就不要我了?万一,你和我这一并肩,就是一辈子呢?”」
「是,我和她之间,短暂的、无人知晓的永恒,也是永恒。」
「但我就是贪心。我想要长长久久的永恒,无穷无尽的永恒。」
「我不想退而求其次。我更不想...四十岁接送孩子的时候,五十岁中年危机的时候,六十岁儿女成家的时候,七十岁功成身退的时候,八十岁躺在病床上,都避开我的妻子儿女,偷偷妄想一个“如果”——如果29岁的夏易辰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点点,如果当年我牵起的是洵洵的手,这一辈子是什么样?她的丈夫对她好吗?比我好么?」
「我盼着...在我们的孩子身上,见到洵洵刚出生的样子,学走路的样子,第一次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样子。光是想想,我的心都要化了。」
「我还想看一看,她五十、六十、七十岁的模样。我们洵洵就算青丝成雪,也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老奶奶。」
「我愿意陪着她。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静静听着,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语气笃定,「她觉得我不懂,我就从头学起。她逃避疏远,我就紧追不舍。她不信我的真心,我就证明给她看。」
我笑道,「事不宜迟,我给邹医生打电话。」
「嗯。」他突然扭扭捏捏地说,「小穆,告诉你个秘密。」
「昨晚,她睡觉不老实,半夜翻了个身,趴在枕上,手臂从床边垂下来,正搭在我的枕边。」
「她的手指又细又长,还香香软软的,像橙子牛奶的味道。」
「我们洵洵喜欢柑橘调,用橙子味的香水,橙子味的洗发水护发素。不用香水的时候,体香很淡很好闻,甜甜暖暖的,就像...牛奶加糖放微波炉里转半分钟,打开微波炉那一瞬间的甜香。也有点像...路过甜品店,黄油牛角面包刚出炉的香味。」
「我...实在,实在没忍住...偷偷握住她的指尖,亲了一下。」
「我知道我过分了,你不许告诉她。」他羞涩又纯真地笑笑,「这是我给洵洵的第一个吻,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等她成了夏太太,我亲口告诉她。」
这篇番外的主题是关门打狗,带大家围观哭唧唧的夏狗子。接下来,请观赏狗子撒泼打滚求原谅~
请大家放心,我会写寻辰HE/温言HE双结局,无论你站谁,后面都有大把大把的糖!虐都是暂时的!大家挺住!
有小伙伴问番外有没有分别对应两个结局,我来解释下:在大结局(最后一章)之前所有不同视角的番外,都是寻辰/温言双结局共用的。也就是说,这篇番外里讲到的所有事情,都是客观发生了的,无论是哪个结局。
两个结局的世界线会在最后一章之后分开。最后一章之后的一些番外,分成寻辰/温言两条线,大家依据喜好食用。
夏狗子有没有独白番外我还没想好,但言老板视角的独白番外,本刀子精已经写了一半了...站温言的,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溅一身血...
至于啥时候结局...呃呃呃...我现在写得完全停不下来,所以,我也想知道...问了一下言老板,他说,「呵呵。」
看到很多小伙伴还在两对CP间反复横跳,我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我很努力地把夏四岁和言老板塑造成完全不同的风格,都不完美,但各有可爱之处。你们举棋不定,说明我没有厚此薄彼,嗨森!
不知大家有没有看出来,目前放出的三篇番外(睿睿,小佟,小穆),都是不同视角讲述的口吻。这样写,是因为我平时读小说的时候,总习惯聚焦男女主,可故事里有很多出场一两次的小人物,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偷偷地想,也让他们露个脸。
本文所有的番外,都是不同人物视角。目前我策划了盛美人,苏简,尹晞等等番外,你们想看谁的视角可以告诉我~
最后留个悬念吧。既然是讲述,就有人在听。听这些独白的人,还没正面出场。不过,大家可以猜猜这个人的身份。友情提示:寻辰/温言双结局里,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题目「纯真无尽」,取自博尔赫斯的《恋人》,又名《爱慕者》,附上西语原文和王永年老师的中译版。